午時剛過,朝華苑里寂靜無聲。
一群太監(jiān)跪在正殿之外,聽著刻漏聲響起,有膽小的被嚇了一個哆嗦。
正殿內(nèi),兩位閣老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一只極精美的青花大瓶粉身碎骨地散在金磚地上,碎渣甚至割傷了一人的手。
也不知過了許久,樹影往東偏了一分,坐在御座上的男人終于說話了。
“楊齋身為兵部尚書,老弱無力,昏聵無能,來人呀,把他的官袍扒了,讓他給我從朝華苑滾到西華門。”
“陛下!”兩個閣老中年輕些的那個膝行兩步,直接跪在了碎瓷上,“楊尚書這些年對大雍忠心耿耿,之前北伐西征他……”
男人冷笑,他手里把玩著一根鑲滿了紅寶的馬鞭,聲音里如凝寒霜:
“從前?就是從前有了些許的功勞,就讓你們這些老臣覺得能擺布了朕?”
若是從前,李從淵已經(jīng)低頭請罪了,與陛下相處這些年他深知面前這位陛下性情乖戾暴躁,決不能在他的氣頭上擰著來。
可他要是低了頭,楊齋怎么辦?
堂堂閣老,為國為民了三十載,被人扒了官袍欺辱,甚至要“滾”出西苑,他清名何在?性命何在?
“陛下,臣等絕無犯上之意,只是那逆賊趙勤仰叛亂未平,又有西南等地土人殺官造反,山東各地又生民亂,如今實在不是西征都爾本之時。”
穿著一身大紅色龍紋曳撒的趙肅睿一只腳踩在龍椅上,瞇著眼看著軟言規(guī)勸自己的李從淵。
“不過是些逆賊小人作祟,朕就得擱置了西征一事?呵,咱們大雍朝開疆拓土之事功在千秋,就要為了這些人耽擱?豈不是趁了他們的心,如了他們的意?”
“陛下……”
“二狗,你腦袋上生的是一對擺設?還不來把楊齋給朕拖出去!”
跪在外面的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立刻掀簾子進來,將楊齋往外拖。
頭戴官帽身穿大紅團花圓領袍的兵部尚書、內(nèi)閣大學士被幾個太監(jiān)死死架住扒去官袍。
掙扎間,他頭上的網(wǎng)巾被扯壞,花白的頭發(fā)落了出來。
他顧不上這些:
“陛下,如今的大雍根本無力支撐您親征西北的開支用度,您心中難道真的不知么?山東民亂稅賦難收,太仆寺虧空過甚,軍馬難以齊備……您怎能為您一人之功置天下基業(yè)于不顧?!列位先帝在上,可能睜眼看看!”
不用陛下吩咐,二狗就用東西堵住了楊齋的嘴。
李從淵跪在地上,膝頭的碎瓷幾乎要嵌入血肉。
大雍朝的昭德帝看了他一眼,又重看向手中的鞭子。
楊齋的那些話,他充耳不聞。
“李從淵,李尚書,趕緊選個能聽了朕吩咐的兵部尚書,別耽誤了朕西征。”
“……是。”
兵部尚書楊齋,終究沒有如陛下吩咐的那般滾出西苑。
這位耿介老臣跳入了太液池,拒絕了所有人的救助,最終讓自己活活溺死在了夏日的池水中。
此時,是昭德七年的六月。
昭德六年十月,英郡王趙集渠私自入京藏身寧安伯府,寧安伯府謝鳳安之妻沈氏出首告發(fā),西廠在寧安伯府的暗道里還發(fā)現(xiàn)了上百斤的火藥。
同月,英郡王世子趙勤仰伙同廣武衛(wèi)指揮僉事馮右棋等人起兵造反。
為了平亂,朝廷下令西南各部土人出兵,卻因為軍餉不齊和漢人對土人的鎮(zhèn)壓而又生叛亂。
昭德六年冬,遼東暴雪,女真人趁機起兵,遼東都指揮使司應若迎戰(zhàn)不及,只能閉城自守,昭德帝震怒,七十多歲的英國公應晟披掛上陣。
昭德七年三月,女真之亂平定,當日夜晚,應晟猝死在帥旗之下。
昭德七年五月,中原各地加征“護駕銀”,山東登州等地百姓不堪其苦圍攻府衙,朝廷認定其為暴民,擒殺數(shù)百人,五月末,山東七府百姓相繼揭竿而起。
楊齋的尸體被撈上岸的時候,朝華苑里仿佛無事發(fā)生。
宮人太監(jiān)都不敢在岸邊逗留。
一個穿著女官服飾的女子看著楊齋被人用草席裹起的尸身,輕輕嘆了口氣。
“沈典儀,皇后娘娘找你過去。”
“是。”
沈時晴對著那尸首略一躬身,轉身向著瓊華殿走去。
她揭發(fā)了謝氏與英郡王府的逆案,本是功臣,可因她是謝家婦,人們對她的貶損之言就如山如海,謝鳳安被砍頭那一日,還有無聊的酸儒做了紙扎的無頭人放在了她的門前。
為了護她安全,樂清大長公主便向皇后舉薦她入宮為女官。
現(xiàn)如今,人們都稱她一聲沈典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