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越來越短,她睡的越來越長,手機振動次數越來越少,日歷一天一天的翻。
公歷11月17日。我向她表白。
我在的時候我買飯,我不在的時候她就會聯系附近的粥店給她送。她一個人,她說這樣也挺好的。
我今天沒早去,而是在家思考該怎么說。我編排了一路。
到病房,坐在專屬于我的椅子上,看著她吃飯。她的頭發養的挺好的,烏黑柔軟,就是吃飯的時候有點像門簾。
我起身把她的頭發攏到后面,她被我抱住,我用手指當皮筋,問:“你皮筋呢?”
“上次洗澡丟了。”
我:“……”
我干脆坐近點,換另一只手當皮筋,還有幾根長頭發垂下來,她伸手別再耳后,專心喝粥。
突然,我叫了她的名字,她沒抬頭。
我說:“我愛你。”她抬起勺子的手停在半空,終于抬頭,“說什么呢?”
“我說我喜歡你。”我抓住她頭發的手心里出了汗。她頭發只有一撮,我有點握不住,便催她:“還有一口喝了,我手心出汗了。”
她回神,把勺子塞進嘴里又消滅最后一口,把頭發從我手心拉出來扔在后面,頭發在她白色病號服上灑開,滑下。
我的眼睛從頭發移到她的面龐,她長得很好看,是個傳統意義上的美女。我長得不丑也不帥。但是她很瘦。
她終于開口,我也終于對上了她的眼睛。
“假的吧?”她加了一個詢問的語氣。
她有點不開心。
“真的。”我故意氣她。但我感覺我的聲帶多了絲顫抖。
“你……我…”她真的被氣到了,臉有點紅。她今天狀態很好。
“我要挑骨灰盒,你知道嗎?我快死了!你喜歡我干什么?怎么這么不懂事?你是不是缺心眼?”
“哎喲怎么了,你這孩子說什么呢?”隔壁奶奶聽到了趕緊呸呸呸。
“奶奶你先別管。”隔壁早換了,他們也在吃飯。
她把簾子拉嚴,“我先教育這個小子……”
“咱倆一樣大。”
“誰給你掰扯這個。”她聲音降下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快死了才說的?安慰我的?”
“不是。”我依舊坐的整齊,“是真的。”
“我是覺得你快死了,所以怕你不知道才說的。”
我倆面對面較勁,最后她說:“你別煩人,快滾。”
“我出去抽根煙。”我起身。
我出門進了吸煙室,路過醫生,他掃我一眼,我點點頭。
一年前,他又勸我讓她化療。我當時挺喜歡她的,她熱熱鬧鬧的,是個彩色的人物。
醫生說:“一年的時間也夠你倆增進感情了,你再勸勸她,她的情況如果接受治療的話是有希望的。”
我說我是個灰色的人物,影響不了她。
“她想死,我影響不了她。”
醫生被我氣走了。我坐在凳子上,這里都是煙氣。
幾個男人神情相似,只有我,略帶微笑的抽煙。
我是個灰色人物,她不需要我。
那時上個隔壁床還在。是個叔叔,他的妻子陪床,他們子女孝順,不時過來看望,襯得她很孤單。
阿姨剛開始以為我倆是兄妹,我沒想便同意了這個借口。關上簾子,她悄咪咪問我多大。
我說二十七了。
她說那一樣大。你占我便宜。我說:“那叫聲哥哥,吃虧是福。”
“那你吃。”我說:“妹妹。”
她白我一眼。
后來阿姨問她:“你們父母呢?”
她說:“早走了,車禍。幸虧有保險金,不然我和他根本活不下去。倆高中生怎么活啊。”
她騙人一套一套的。
晚上才知道事是真的。只不過故事里只有她,沒我。
她在看電影,我盯著她發呆。
思考她。
原來是少時父母雙亡。缺愛,心理創傷導致的自我保護,心理年齡其實很小,卻又異常悲觀。
我進不去,我救不了。我算不上什么。
我出去把身上煙味吹掉。
我回去她還沒消氣。
一聽見我的聲音,她就從床上坐起來,氣鼓鼓的說:“喜歡我,你是想當寡夫嗎?”她抬手就把枕頭扔給我,勁不小,挺有活力的。
她重新躺下,背對我。沒有枕頭枕著不舒服。
我走過去,坐在床上,她往旁邊去去,我把枕頭塞在她頭下。我掰她的肩,讓她仰躺著和我對視,真的氣到了。
“臉紅了。”她捂住臉。
“那咱明天去看戒指。”
她把手拿下來,“你……”
我第一次有欲望,這樣看著她,我很想親她。
我沒敢說,怕嚇到她。
我咽口唾沫,改口道:“你又不喜歡我,我最多暗戀無果。”
她轉過去側躺。我看著她,我直起身看前方說:“明天我去看戒指,你幫我看看。”
“我不——”
“我又沒說要給你戴。”
“呵呵。”
“我給我未來的對象。”
“那我真心祝福,我早死透了。”
“謝謝,我收下了。”
她“登”一下起來,拿起我的胳膊咬了一口。
早他媽消了,早知道讓她咬狠點。
第二天,我拿起她的手量指圍,她想縮回去,“你想干什么?”但我手勁比她大。
她不讓量,握著拳,我跟她講道理:“你快松開,我找個跟你指圍一樣的。”
她用盡全身力氣:“你表演灰姑娘呢?”
我邊掰開她的拳頭,邊說:“對。”
最后,她完敗。
沒想到最后有點松。沒關系,我換到食指。
我回去的時候她剛好哭完,已經睡了。眼眶紅著。
“我錢很少,買不了帶鉆的,只能買個金戒指。”
我不敢給她戴,怕弄醒她。
夜純黑了。我關了燈出去看書。
她確實很特殊,因為我想不起其他人。
戒指卡在我食指中節,我摩擦著。
11月24日
她突然問我:“如果你遇到其他和我一樣的人也會愛上她嗎?”
我當時說:“我會和她說起你。”
現在想想覺得怎么會喜歡別人呢?別人沒她好看,別人沒她聰明,別人沒她活潑,沒人比她合適。
“沒人比你更合適。”
她笑得很開心。笑完就沒力氣了,長長的嘆口氣。
“你是不是覺得我挺沒心沒肺的?都快死了還笑得那么開心。”
“我就是從父母去世之后就變得無憂無慮的,上學有勁,工作也有勁兒,然后不按時吃飯,得了癌癥。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別的癌,我親身經歷,非常疼,很難受。”
她說完頭向旁邊倒,我眼疾手快的接住她,慢慢放在枕頭上。
此刻她特別乖。
“你的手真涼。”
“是你太燙了。”
我給她帶上戒指,在食指。
“別戴,你別欺負我……”她夢囈般的聲音。
我未經她的允許,非得親她的嘴,輕輕一碰。
她早昏了。
欺負人又怎樣,我心黑。
我在太平間給她摘戒指,那夜,月色涼如水,秋風不動,煙動。
我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