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目失明就更應該點燈了,要不然這白天黑夜的,要如何分清?”秦昭月不太會安慰人,只能想到什么說什么,“燭火雖看不到,卻能感受得到,就算是黑夜,也會有不同。”
見顧安沒有什么反應,秦昭月就先一步離開了,把空間留給他。
屋外是北風呼嘯,屋內是清香飄溢,顧安靜靜地感受著燭火在臉頰上跳躍的溫度,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令他失神。
就這樣,顧安望著燭火,獨坐到天明。
次日清晨,褚先生依舊一身道袍,飄飄然似欲乘風而去。
他先去了寢室,沒有見到人,轉而又輕車熟路地來到暖閣。
“公子,您怎么又一夜未寢?”褚先生一見到人就開口嗔怪,畢竟這種情況在過去常常發生。
只是這一次似乎又有些不同。褚先生走進了一看,就見顧安根本不是在干活兒,而是對著一盞已經熄滅的燭火出神。
這是哪兒來的燈?
褚先生心中疑惑,因為竹編易燃,所以公子都不讓他們在這個屋子里點燈。
可聯系一下近日來的情況,褚先生就全然明白了,仗著顧安看不見,朝他遞去戲虐的眼神。
他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現的樣子,清了清嗓子道:“公子,暫時還未查到那位楊姓之人,不過前段日子咱們在歐陽家鬧得動靜似乎有些大,皇帝和右相那邊查的很緊。”
顧安的思緒終于被拉了回來,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冷靜:“無妨,當年的尸體是太醫院的人和仵作一起驗的,在他們眼中我早就是個死人了,短時間內查不到我們頭上。對了,近來京都里的流言好像被人壓下去了,有勞先生再去加把火。”
褚先生了然地點頭:“此事交給屬下就行。這秦將軍說起來也確實是個厲害的,竟能想出這般計謀?!?/p>
退一步,以沙場的血流成河與壘階白骨,換世人一個同情,借百姓之口訴秦家歷代功績與忠心,叩問皇帝為何聽信讒言陷害忠臣?我東籬熱血男兒尚在,為何要女子沖鋒在前?徹徹底底把秦家推向了風口浪尖,借流言之力讓皇帝與右相不敢再對秦家下手,不然就會引起民憤。
“秦將軍這流言一散出去,于我們翻案也是很有利的?!瘪蚁壬坏┍镏闹饕獾臅r候,就會不自覺地捻他的胡須。
南顧北秦,東籬雙神,秦家尚且被如此對待,難免會引人猜疑,當年的顧家是否也是遭人陷害。
在褚先生的有意推動下,流言也確確實實在往這方面發展。
說起秦將軍,顧安也是萬分敬佩的,就是有些惋惜南顧北秦,始終都是一南一北,一直都沒有機會好好見一面,若是父兄在世,必然也會期待與這等豪杰把酒言歡吧。
可惜了......
一提到秦將軍,就難免會想到秦昭月,褚先生試探性地問道:“再過些日子便要入春了,公子可要帶姑娘出去踏青?”
顧安聞言又是一愣。
沒有拒絕,那就是有機會!
褚先生繼續道:“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喜歡玩了,哪有日日都憋在屋子里的。等開春了,郊外的風景最是好看,多的是游船賞花之人。眼下和親一事也算是過去了,只要低調一點,也不會有什么?!?/p>
這么一說,顧安突然想起來,秦昭月似乎就是因為無聊了,所以才來找自己的。
略微一想,最后還是應下來了。
當晚,顧安就去找了秦昭月,詢問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我都行!”秦昭月一聽到可以出去玩,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好?!鳖櫚惨姶耍妥鲋饕煌ソ纪馓で嗔恕?/p>
寒氣漸漸消散,陽光碎灑在大地上,和潤的微風吹來,夾帶著花朵的芳香與草木的清香。
雄鷹從蒼穹掠過,俯瞰大地。冰雪消融,匯聚成了涓涓的流水,澆灌著兩岸花朵,農田里,辛勤的農民們驅牛犁地,播種希望,大街小巷里布滿了衣著各異的行人,他們共同點綴了原本蒼涼的大地。
兩匹精干的馬兒拉著車廂,晃悠悠地行駛著。
秦昭月躲在簾后窺探。前方,褚先生嫻熟地駕著馬車,側邊,顧安頭戴黑色幃帽,坐在高頭大馬上,由青竹牽著前行。
多日不見的京都大街熱鬧非凡。
郊外,偌大的湖邊早已經圍滿了人,衣裳華麗頭戴珠飾的姑娘們正三五成群的沿湖閑逛聊天,有幾處用輕紗圍起來的地方,隱隱傳來女子們的嬉鬧聲。
在陽光和藍天的襯托下,湖水不時由淺藍變為深藍,繼而又由淺綠變為深綠,霎時又變為墨綠,總之是五彩斑斕、變幻莫測。
湖面上零星地飄著幾座畫舫點綴其間。
秦昭月被孟娘和嘉兒攙扶著下了馬車,粉粉嫩嫩的衣裙上,繡有點點盛開的桃花,墜入花間,一時間竟分不出哪些是真花,哪些是繡的。
三千秀發用一個簪子盤起,白色的幃帽長至腰間,讓人窺探不見容顏。
把人送到之后,青竹就原路返回了,他還得去看著店呢。
久未出門,秦昭月的心情很好,見到沿途盛開的百花,覺得好看不禁采下來,思索著帶回去裝點屋子,一定很好看。
說干就干,秦昭月帶著孟娘和嘉兒化身采花大盜,一路席卷過去,好在僅剩的良心讓她們還記得留一些給旁人賞。
顧安閉眼,享受著這久違的休閑時刻,已經有多久沒有這般隨心地出來走走了?壓在他心中的大石頭,在此刻,微微挪開了一點。
耳畔全都是秦昭月招呼人采花的聲音,鼻間是翻涌的花香,周身是陽光的溫暖。
“趙南風!那邊的花兒好好看,一起去看看嗎?”這么長時日的相處下來,秦昭月對顧安的那種生人畏懼已經漸漸消退,一心只想著要照顧他,讓他開心一點。
顧安嘴上不說什么,腳步卻已經朝著秦昭月的方向邁去。
后者擔心顧安看不見路,會被絆倒,很貼心得跟在他身邊亦步亦隨,做好了隨時扶人的準備。
同樣的,顧安此刻也想到了青竹所說的,秦姑娘體弱多病,好像一吹就能摔倒,因而特意放慢了腳步,好讓她跟得不那么累。
褚先生想給他們制造獨處的機會,因而很有眼力見兒得把孟娘和嘉兒都支開了,自己也去溜達了。
綠意盎然的大樹下,秦昭月彎腰采摘著花朵兒,小小的手上已經抓了一大把了。
顧安蹲在岸邊,一手拿著秦昭月塞給他的鮮花,一手撥弄著帶有涼意的湖水,想用它來洗個臉,去去汗意。
湖中心的一座畫舫上,一男一女正憑欄遠眺,欣賞美景,女子身上的衣著華美又繁瑣,怕是沒兩個婢女幫忙都穿不上,男子雖衣袍簡單,但身上掛著那滿身的寶石玉墜,怕是能把人壓死!
兩人正說說笑笑呢,目光突然就瞥到了顧安,此刻他正掀開了半點幃帽,準備洗臉。
“一個窮瞎子也出來踏青采花,真是煞風景?!迸佑眉怃J的嗓音,說著尖酸刻薄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