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苦人家，大魚大肉是指望不上了，能填飽肚子就成。”婦人說著，手上的動作倒是半點不耽擱，半籃子洗凈的青菜下鍋，撒上些許鹽，幾番翻炒，一盤子炒青菜就做好了。

“令夫不是秀才嗎，怎么……”

在秦昭月的印象中，東籬是很重視文科的，雖說是秀才，但每年也是可以有銀子拿的，怎么能把日子過成這樣？

“姑，姑娘有所不知，外子多年前考上秀才，此后雖一直努力讀書，卻始終無法榜上有名。”

“他呀，時常說，讓我們再堅持堅持，等日后，他考上了狀元，就帶我們去京都，過好日子去。可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唉……”

“好日子我是不指望這輩子能看見了，就求女兒日后能嫁個好人家，別像我一樣。”婦人早已對自己的丈夫失望了，她說著，方才的小女孩又提著一桶水，晃悠悠地回來了。

那小小的個子，不過比水缸稍高一些，倒水時可費勁兒了。

“碰！碰！”

這時，屋子里又傳出兩陣聲響。

“我去瞧瞧，夫人先忙。”秦昭月搶先一步說道。

青色的羅紗裙裙消失在門后。

關起門來，長衣廣袖的秀才，此刻正抱腹蜷縮在一角，滿頭的汗珠如雨下。由于嘴被堵上了，只能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矮矮胖胖和高高瘦瘦的兩名侍衛一左一右站立，宛如兩尊門神，見秦昭月進來，忙行禮。

圈椅內，顧安的頭側向聲音的來處：“怎么進來了？”

“動靜有些大，我就進來看看。”這場面似乎沒有秦昭月想象中的恐怖血腥，“問出什么了？”

顧安一手輕點桌面，只見其上有一張米黃色的宣紙，上面以上好的墨水，龍飛鳳舞扭扭曲曲的寫下幾行字。

概括下來便是：秀才不知什么布防圖，彼時正從城外先生家回來，聽聞敵軍來襲，城門就要關了，趕路著急，有幾本古籍掉落沿途，他出去撿回來罷了。

于讀書人而言，古籍那是比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尤其是那些個傳世名篇，萬金難換。

除了這一張洋洋灑灑寫了一堆的紙，旁邊還有幾張，都是些什么“我說得都是真的”“我沒有騙人”“句句屬實”之類。

眼看著問不出什么了，顧安起身拍了拍衣袍，作勢要離開。

矮矮胖胖和高高瘦瘦的兩名侍衛非常嫻熟地把人打暈，然后又在一旁的案幾上留下銀子作為醫藥費。

一行人裝作若無其事地出門。

“夫人，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秦昭月跑去，和婦人打了個招呼。隨即，又往她手里塞了幾兩碎銀子：“一點心意，夫人收下吧。”

婦人拿著碎銀子，“這”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秦昭月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轉身跑向站在門口等她的顧安。

一行人怎么來的，就怎么離開。

待婦人去叫丈夫吃飯時，才發現后者被人打了，而此刻，罪魁禍首們早已經揚長而去。

夕陽落下山頭，獨留天邊一片火燒云，柔和的月光，漸漸代替了刺眼的日光。

“你覺得，方才那書生的話，有幾分可信？”顧安邁著小步子問。

秦昭月怕他摔著，自愿承擔起了拐杖的職責：“嗯……我覺得他不像在說謊。尋常來說，一介布藝書生無依無靠，送布防圖這么重要的事情當事人必然不喜歡更多人知道，如若是我，事后一定會把那個書生殺了，來隱瞞此事，就算有什么原因不殺，也必然會給予高官厚祿來堵上他的嘴。可我方才觀那書生家中可謂是家徒四壁，半點也不像是干這種大事之人。”

顧安贊同一笑。

方才他審問時，也發現了這個秀才就是個虛有圖表之人，怕是被人當做擋箭牌使，也未曾發覺。

故而也就是審問了幾句，威脅了一番，小打小鬧了幾下，從未下死手。

“倘若他方才所說都是真的，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顧安說到一半，秦昭月接道：“是有人故意把他的古籍丟在半途，利用了這個書生做掩護。而真正透露行軍路線的，另有其人。”

“聰明。”

兩人說說笑笑間，月亮已經爬上了山坡，夜幕悄然降臨，家家戶戶點上了燈。

“好美……”碼頭旁，秦昭月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眼。

天上是滿天的星斗，湖里是粼粼的月色，近處是螢火的微光，遠處是萬家的燈火。

夜幕為卷，星光為墨，萬物為筆，共同勾勒出眼前這一副江南夜色圖。

倏然想起顧安看不見，秦昭月便將眼前的美景一一訴說，用盡鴻筆麗藻，訴盡心中錦繡，卻依舊難以描繪其十之一二。

“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能的幾回探。”

顧安依著她的描述，一點一點地在腦海中勾勒出畫面：夜幕星光下，女孩兒笑靨如花……

褚先生的聲音仿佛穿越千里，又仿佛近在耳邊：“滿目山河空念遠……”

為了防止秦昭月再暈車，一行人這一次選擇步行回去，順便也體會一下這姑蘇城的熱鬧繁華風土人情。

耳墜金環穿瑟瑟的婦人們，高聲呼喚著外出的兒郎歸家；二八花鈿的伶人們，笑倚江頭招遠客。

小老兒挑著扁擔，里面放著熱氣騰騰的湯鍋和包好的餛飩，售賣給值夜的人。

沿途的小攤販們支起了燈，趕著最后一波人潮，多賣點兒貨物，好去置換明日的米糧。

整個姑蘇城一片熱鬧繁華的景象。

偶有身著金甲的巡城官差走過，百姓們也都不慌不忙，繼續各忙各的，更有甚者會上去詢問官爺，要不要來點兒宵夜解解饞，然后被官差們笑罵不能玩忽職守，雙方玩笑一番，各自散去。

即便多年過去，即便龍虎軍因為顧家的叛國，而被蒙上了一層陰郁，但在姑蘇的百姓眼中，他們始終都是守護平安的城墻，有龍虎軍在，他們可以繼續過著安生的小日子。

也是因此，姑蘇的很多人，都不愿意相信，顧家會叛國，在姑蘇的各地，依舊流傳著顧家父子和龍虎軍的英勇事跡。

一行人回到雜貨鋪已經是深夜，蘇神醫早已經鼾聲如雷，小童也抱著一本醫書漸入夢鄉。

前來應門的，是行跡無蹤的游俠兒純一。

“你們可算回來了！結果如何？”純一跟在幾人身旁問。

秦昭月搖了搖頭，將方才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看來是有人在這兒玩障眼法啊。”純一抬手摩挲著光潔的下巴，“公子，那你們接下來什么打算？是回京都？還是留在這里？”

按說既然楊秀才是一個幌子，那么留在姑蘇也沒有什么太大意義了。

倘若是回京都的話，那她就可以跟著一起去了，正好兌現了上次沒能游京都的承諾。

“不急，還有些事沒處理完，再留一段時間。”顧安說道。

嗯？還有什么事啊？

純一不解。

“天色不早了，去歇息吧，明日帶你去見一個人。”月色下，顧安對著秦昭月輕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