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廝殺后,皇宮內一片狼藉。
三皇子、左將軍和蘇大學士才姍姍來遲。
魏皇已經死了,但他們還在,布置的軍隊還在,三皇子還在,將陳國收入囊中還是易如反掌。
如今的形勢,只能以三皇子為尊,將士均聽他吩咐。但是葉嘉是個沒用的,做事沒有主見,不敢拿主意。他在魏國本來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皇子,上有優秀的太子哥哥、下有年幼受寵的十弟,母族并不出色。他能被此次行動選中,也正是因為他存在感低、不受寵、能夠被隨意放棄。
一個從小就活在別人影子下的人,突然被推到人前,事關生死的決定擺在他面前,他的無措、慌張、無能,滋長了左將軍的野心。
右將軍負責押運物資回魏國,蘇大學士是一介文臣,那么魏國在陳國的掌握權就應該落在他的手里了。
他逐漸掌握話語權,葉嘉也如釋重負的逃離高壓的政治決策,安逸的躲在后宮和陳國公主廝混。
第一天,解決了一批又一批帶著府兵打進皇宮的趙氏宗族,幾乎將趙姓男兒殺光,抄了一家又一家,右將軍忙著整理抄家的財寶。
永安公主等人才能從中窺探一二,知道的越多,他們就越絕望。邊境的將士得知消息至少需要十天,組織軍隊回京也只能是一個月后的事情了?;首鍎邮?,邊疆各國也會不安分起來,雪中送炭的事情寥寥無幾,而趁火打劫則是他們更傾向的好事。所以邊境的軍隊不能隨便調動,更加不能大規模的調動。
他們陷入了深深的無力感,已經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第二天,左將軍下令抓了一批反抗的官員,受刑后依舊嘴硬的,當天下午就當著眾官員的面,砍下了他們的腦袋,抄了他們的家,妻兒老小能殺就殺,實在是殺累了,女子淪為軍妓,男子成為官奴。
第三天,抗議的官員肉眼所見的少了,反而來了成千上萬的穿著學士服的學子,他們一個個稚氣未脫,最小的十六七歲,最大的不過二十三四歲,年輕的少兒郎最是熱血,沒有后顧之憂。
黃貴作為一個武將,最看不起這些文人騷客,不過是讀幾本書、寫幾個字,比得上武將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特別是為首的七人,自稱什么京城七公子,一口一個魏賊的罵著,嚷嚷著魏人都是不要臉的偷竊者,黃貴不顧蘇文甫的阻攔,將這七個礙眼的家伙關進大牢。
黃貴面紅耳赤的扇著風,蘇大學士站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勸著。
“左將軍,這幾個人真不能殺,學子不能殺,他們寫在史書上的寥寥幾筆,魏國就永遠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了。”
“歷史從來都是勝利者書寫的?!秉S貴不滿,他現在正火大,恨不得立馬到監獄把那幾個毛頭小子殺了?!霸僬f,魏國的歷史當然要由魏國蘇大學士你來寫呀,史書是什么樣的,不都看你怎么寫嗎?”
“將軍啊,這也堵不上悠悠眾口啊,皇上身亡的消息已經向魏國傳去了,不如等太子殿下的指示?!?/p>
“堵不上悠悠眾口?那就都殺完了吧,等太子的指示?陳國就像煮熟的鴨子——飛了!”
蘇文甫無奈的嘆了嘆氣,黃貴掌權以來,越來越專政,容不得一絲反對的意見。
侍衛上前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蘇文甫的眼睛瞬間亮了,又向侍衛確認了一下,這才笑了出聲。
“將軍,這七人真動不了了,他們出身不凡,恐怕不是我們能隨意處理的。”
“出身不凡?!老子陳國皇族都殺了多少,還怕他?”
黃貴煩躁的拍了一下桌子,怎么殺幾個窮酸秀才這么難,昨天的官員說砍就砍了。
“他們都是江南的公子。”
江南!富庶的魚米之鄉!
魏國缺錢,非常缺錢。土地稀少,農民懶惰,賦稅一年比一年重,入國庫的銀子糧食一年比一年少。地方上的農民越來越少,兩國交接處,魏國人大片大片的偷渡到鄰國,寧愿成為陳國的家奴,不愿做魏國的良家子。皇城官宦人家的佃戶流失,最近幾年甚至開始向陳國買糧食,魏國的錢財大量流出,卻沒有流入的資金,所以魏國需要大量的錢填充國庫。
江南士族的公子不能動,黃貴從盛怒中冷靜下來了。
“調查清楚七人的身份了嗎?”
“全部調查清楚了。”
侍衛一字一頓的說明七人的身份,每一個身后都站著一個大家族,只要有一個出事,江南必亂。
京城七公子分別是辛仁成、唐國康、顧永立、韓立杰、郭墨林、賀麟、皇甫林文。
辛、唐、顧、韓、郭作為江南五大士族,五家相互聯姻,分別掌握布匹、茶葉、陶瓷、糧食、錢莊,他們的生意遍布全國,織成了一張龐大的商業網,賀家掌握運輸,陸運海運都是賀家獨大,皇甫家是陳國指定的皇商。
七家緊緊地綁在一起,通過皇甫家和皇帝形成聯系,皇上制定明確詳細的稅收,皇商南來北往,不同貨物定價不同的關稅?;适液徒鲜孔寰瓦@樣和平的相處,實現雙贏。皇上鼓勵國與國之間的通商,收取合理的物稅和關稅;通商前景光明,江南士族的生意做到各個國家,腰包賺的鼓鼓的,雖然延平帝的稅率提高,但他們還是只賺不賠。
江南子弟相約進京趕考,一是獲得進士的稱謂,二是加強江南子弟與皇室之間的聯系,向皇上表示江南的忠心。這些子弟并沒有入朝為官的打算,家族和皇上也不希望商人與朝廷形成過于密切的關系。官場和商場亂作一團,只會兩邊不討好。
黃貴捋清楚江南的關系,一陣后怕,幸好沒有一時沖動誤殺了哪個財神爺。
破舊的牢房里,七位身著白衣的翩翩少年聚在一起。
“仁成兄,現在該怎么辦呀,我們該不會馬上就要身首異地了吧。”
年紀最小的顧永立帶著哭腔,他才十六歲,一腔熱血早就被黃貴一雙猩紅的眼睛嚇沒了。
辛仁成連忙出聲安慰他。
“這個時候還沒動靜,應該沒事了,江南他們還不敢動?!?/p>
一直沉默的郭墨林突然開口。
“我們還是做事魯莽了一點,把控住我們幾人,就間接威脅了江南?!?/p>
“可是陳國是我們的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確實,他們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學子,就應該做學子該做的事情。
“不能讓江南因為我們而被捆住手腳?!?/p>
郭墨林冷靜的分析著。
“不會的,我們的生命還不足以威脅江南的決定。”
他們都明白家族是他們唯一的依仗,但他們不是家族的必選。
“京城的管家你們都交代清楚了吧?!?/p>
幾家在京城都有產業,六人紛紛點頭。
陳國是他們的國家,他們第一時間豁出性命守護,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愛國之情,也有他們對家族后續發展的擔憂。有陳國,才能有江南士族;有魏國,屠江南滿門只是時間問題,魏賊在江南榨不出油水時,就是江南士族消失之時。保住陳國,才能保住江南。
“我們的性命不能威脅到江南的決定,但是能給江南遞出一個梯子,讓他們順勢爬到魏賊的懷抱里?!?/p>
江南內部并不是意見統一,主流聲音是依靠延平帝,雖然稅率提高,但是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大,開拓了國外市場。主流聲音之外,有部分人盯著交稅的那些錢,白花花的銀子流進皇上的荷包,辛辛苦苦的是他們,皇上卻躺著賺銀子。陳國皇族的覆滅,這群人終于找到了甩開皇室的好辦法。
“墨林兄,那我們應該怎么做?!?/p>
六人紛紛看向郭墨林,他是七人中最成熟最有主意的人。
郭墨林依次看了看六人,只有我們七個死了,江南才不會跟魏國妥協,今日他敢殺江南子弟,明日就敢南下去抄他們的家,嚇破他們想與虎謀皮的膽量。
他嘴唇動了動,沒舍得說出來。
“只有我死了,郭氏錢莊才無法和魏國同流合污,江南士族也沒有辦法爬下梯子了?!?/p>
幾人急忙的想要開口。
“你們不用多說,我們幾家中,只有郭氏錢莊才是魏國最想要的,只有我死了,我們的目的才能達到,你們的死還不足以威懾江南。”
六人交換眼神,異口同聲說道。
“我們一起死,江南肯定不敢擅自行動?!?/p>
“不必,我一個人的死亡就能換來的結果,不能搭上你們的性命。”
當然七條性命的效果更佳,但這都是一同長大的兄弟,京城相處的一個多月里,七人感情更上一層樓,他怎么舍得年輕優秀的兄弟和他一起赴死。
“可是……”
郭墨林打斷他們。
“行了,就這么決定了,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記得我是被魏賊殘忍殺害的,死相越慘越好,知道嗎?”
“知、知道了?!?/p>
六位少年哭得泣不成聲。
第四天,七名學子無罪釋放,其中一位被蓋著白布抬了出來,虐殺學子的消息鋪天蓋地的傳遍京城。學子們不敢抗議了,官員也不敢造次了。
魏賊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學子都敢殺,從古至今,求學的學生都是被關照的對象,他們寒窗苦讀多年,飽讀詩書,卻還沒有踏入官場,他們敢說官員不敢說的話,憑著一腔熱血揭示現實問題。
學子應該是被尊重的,而不是被虐殺的。
第五天,宮外聚集了各種各樣的人,店小二提著泔水往侍衛身上澆、老婦人裝了滿滿一籃子的雞蛋、農家老漢拿鋤頭刨著宮門、屠戶帶來滿滿當當的豬廢料、魚販子也不甘示弱,推來一板車的魚內臟……
宮外人山人海,人民有序的將獨特的“禮物”送給魏賊,送完就走,隱入人群中,他們不敢做殺人放火的事,也在盡自己的一份力。
黃貴仿佛要氣炸了,昨天郭氏錢莊的少當家死在牢中,不是他做的也成了他做的,一天的流言蜚語讓他一夜沒睡,今日又鬧出這么一出,他恨不得將那群下賤的小民全部殺光。
蘇文甫也在為這件事犯愁,忍不住埋怨黃貴將京城七公子抓進牢房,鬧成這樣不可收拾。
“這群刁民到底要干嘛,他們有本事找一個趙氏子來啊,老子倒是愿意把皇位給他,陳國的子民居然都是這么低俗不堪。”
趙氏子都被殺光了,蘇文甫悄悄翻了個白眼,沒腦子的武將。
突然他靈機一動,既然不接受魏國皇子繼位,那么找一個皇族后裔不就行了,雖然沒有趙氏子,但后宮還關押著四個趙氏女,他們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傀儡皇帝。
黃貴也想到了這一點,兩人相視一笑。
三日后,陳國女皇趙曦姝的登基大典,趙曦姝成為陳國第十一任皇帝,改年號為順衛。
十日后,右將軍石偉力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