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將軍帶著戰(zhàn)利品踏上了返回魏國的路程。
將士們整齊有序的守護在貨物兩側(cè),馬車上擺著滿滿當當?shù)南渥樱飞狭粝律钌畹能囖H印。這一批運送的只是一小部分,一半的錢財一半的書籍,錢財在箱子下,書籍鋪在上面做掩蓋。
隊伍中有四輛馬車,永安公主主仆兩輛,女官們共用兩輛。
石將軍心疼這位和他女兒年紀相仿的小公主,盡自己所能為公主的出行提供舒適,永安公主狀態(tài)很差,整日昏睡,噩夢纏身。圓潤飽滿的小臉瘦出骨相,一雙大眼睛鑲嵌在巴掌大的臉上,空洞的眼睛看向他的時候,仿佛易碎的的瓷娃娃。
永安公主只能在文嬤嬤的懷里才能入睡,不過半個鐘頭就會從夢里驚醒。白天清醒的時候也只是木木的盯著窗外,沒有焦點。
四位女官經(jīng)常探望她,這時,她才會強打起精神,認真的端坐著和老師交談,保持著公主的禮儀。女官走后,她馬上恢復原樣,甚至更差。
文嬤嬤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冬梅冬枝也會想法設(shè)法的逗公主開心,摘一枝花,編一個花環(huán)。只要她們送來新鮮玩意,永安公主就會像往常一樣跟她們說笑,收下東西。只要公主獨處,她就仿佛是沒有靈魂的空殼。
石將軍也很擔心公主,可是在老師面前,她就是聽話乖巧的學生;在宮女面前,她就是尊貴大方的公主。永安公主知道在舊人面前該如何演繹自己,除此之外,仿佛她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面對如今的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對她從未接觸過的人或事。
石將軍想到了女兒,小小的人兒總愛纏著他,嚷嚷著要他生個哥哥給她,童言無忌,心兒是他第一個孩子,又怎么生個哥哥出來呢。想必女孩子都想要個哥哥吧,永安公主的哥哥都大她十歲左右,兄妹之間相處肯定不多,恰好,此行他帶了幾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有同齡人在一起玩,公主的情況應(yīng)該能得到改善。
他選了其中模樣最好的男兒送去公主的馬車上,叮囑他“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顧妹妹。”
永安公主無措的看著車上的少年,只能端起公主的姿態(tài),生人莫近的模樣,手指卻在不停的揪著裙子。
膽大的男孩看到這個瘦小的女孩,悄悄的打量著她。穿著一身白衣,袖口披肩衣領(lǐng)都有復雜的刺繡,梳著雙平髻,發(fā)髻上小白花點綴,額前的碎發(fā)剪成劉海,擋住了眉毛,杏子般的大眼睛闖入他的視線,多漂亮的一雙大眼睛啊,男孩的視線停留在她的眼睛上久久不肯移開。
無禮的眼神惹怒了永安公主,真是沒有一點禮數(shù)的家伙。
她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家住哪里?”
男孩終于回神,臉變得通紅。
“我、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那怎么稱呼。”
“伯娘叫我二小子。”
“二小子?你爹娘沒有給你起名字嗎?”
“我爹早就死了,我娘生下我也死了,從小是大伯伯娘將我養(yǎng)大的。”
原來,男孩是京郊一家農(nóng)戶的孩子,父親冬天不小心跌進河里淹死了,他成了遺腹子,沒想到母親難產(chǎn),生下他就撒手人寰了。在大伯家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他們都說我是掃把星,就是因為我,大堂哥才會屢屢不順。”
伯娘溺愛親子,衣來張手,飯來張口,一表人才卻好吃懶做。姑娘們看上了他俊美的外表,都因為品行不佳避而遠之。最近幾年,迷上了賭博,十賭九輸。
“大堂哥說因為我這個掃把星在他家住,他才會媳婦說不到,賭錢也贏不了錢,就把我賣進宮當太監(jiān)了。”
聽完,永安公主對他的遭遇深感同情,她出生后就在象牙塔里,從未經(jīng)歷過苦難,錦衣玉食、仆從環(huán)繞,世間還有千千萬萬的人過著普通的生活,吃著生存的苦。
“我?guī)湍闫饌€名字吧。”
“好。”男孩眼睛一亮,“我想要個好聽的名字。”
“他們罵你是掃把星,把我的名字中的“曦”字賜給你,公主名諱,無人敢欺辱你。”
“曦?真好聽,謝公主!”
“曦是陽光的意思,你伸手,我寫給你看。”
永安公主在他手上寫下“曦”字。
“公主,我不識字,這個字也太復雜了吧。”
“那“希”字如何?希望的希。”
又寫下“希”字。
“謝公主,我以后就有名字了,張希,真不錯。”
張希在公主的指導下,一筆一劃的學著寫名字。
午飯后,永安公主召集文嬤嬤三人,又請來四位老師。
“公主,有何要事?”
“以后不必再稱呼我公主了,叫我永安就好。”
眾人不解,連忙追問。
“公主這是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嗎?”
“早點改口吧,到了魏國,我也不可能再是公主了。就這樣,不用多說了。”
永安態(tài)度強硬,幾人不再多言,只能改口。
“一路上多虧石將軍照顧,我們一行人才能如此安逸,晚上冬梅跟我一起去道謝。”
吩咐完了,永安表示要睡覺了,眾人紛紛退下。
石將軍的方法效果不錯,公主的狀態(tài)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他直接吩咐張希全程陪在公主身側(cè),只要公主召喚,隨時就能到。
午睡一醒,就看見車轅上的坐著的張希。
“公主,你醒了。”
“叫我永安就好了。”
“是,公主。”
永安無奈,看來改口還要一段時間。
“希,你恨你伯母嗎。”
“想恨,卻不敢恨。”
“嗯?怎么說?”永安有了興趣。
“我目前只能依附她,我去過京城,嘗試自力更生,可惜我年齡小,來路不明,店家都不愿意要我,依附伯娘,我才能活下去。”
“三歲前,我在舅舅家,是舅媽把我養(yǎng)活的,舅媽對我很好。自從大伯強行把我?guī)Щ貜埣遥业娜兆娱_始越來越差。”
張希說起往事,眼角泛起了淚花。
“我沒有能力恨他們,只能恨自己不中用,恨自己克死親爹親娘。只有隱忍,默默努力,只要、只要,”他頓了頓,眼神堅定,“只要我發(fā)達了,肯定一雪前恥,讓他們一家人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隱忍?努力?”永安若有所思。
趙氏一族慘死,只有她們姐妹四人茍活于世,在魏賊的手底下討生活。大姐姐成了傀儡皇帝,陳國內(nèi)政均由魏人把控,二姐姐三姐姐委身于魏賊,而她,即將遠赴敵國,成為魏國皇族的玩物。如今的她們,沒有任何能力反抗,甚至不敢表露出心里潑天的恨意,只有隱忍,只能隱忍,暗自努力,才有可能奪回陳國的疆土。
永安振作了起來。喚冬梅拿來啟蒙的書,正式開始教張希讀書。
“提升能力,不會認字可不行。”永安笑了笑,笑容明媚。
張希欣喜若狂,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響亮亮的頭。
“多謝師父。”
永安嚇了一跳,“趕路枯燥,教你學幾個字,當不得師父。”
張希只有起身,心里默念一句“公主是我永遠的師父”,這份恩情他卻會記一輩子。
夜色降臨,隊伍速度放慢,停留在驛站。
石將軍奉新帝旨意,途中關(guān)卡驛站都給予方便。
是夜,永安敲響了石將軍的門。
“公主怎么來了。”石將軍親自將永安迎進屋。
“石將軍,永安已經(jīng)不是什么公主了,往后喚我永安就好了。”
石將軍也有所耳聞,也就順勢改口了。
“永安突然拜訪,是行路途中有什么不適嗎?”
“將軍多想了,有將軍的安排,途中一切安好,此次貿(mào)然前來,便是親自來表達感激之情,一路上多謝將軍的照顧,永安在此謝過。”
永安鄭重的行了個禮,取下脖子上的項圈。
“永安身無長處,只有這個項圈,是六歲生辰父皇送來的禮物。”說完,將項圈遞給石將軍。
石將軍擺手,不肯收。
“使不得使不得,護送公主入魏是微臣的職責所在,怎敢私自收禮。”
“將軍千萬要收下,文嬤嬤三人的性命是將軍保住的,將軍不收,永安怎能心安。”
石將軍還是推脫。
“這項圈也值不了幾個錢,算是永安的一片心意。”
項圈上掛著平安鎖,項圈內(nèi)圈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平安鎖小巧精細,看起來與一般的平安鎖一般無二,但上面刻著精巧的紋路,就連黃豆大小的鈴鐺上也不例外。
石將軍為難,項圈黃燦燦的,雕工精細,一看就知道是大家之作,心里開始動搖,回魏國還沒給心兒準備禮物呢。
“將軍收下吧,余下的路程還要麻煩將軍多上心了。”
石將軍只好收下。
“永安用心了。”
兩人寒敘幾句,永安告辭回房。
接下來的路途,永安的狀態(tài)一天一天好了起來,但是晚上還是經(jīng)常從睡夢中驚醒。
一天,永安午飯之后喚來張希考察功課。
張希緊張兮兮的看著自己的小老師,考校功課果然是最恐怖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考核完畢,張希才松了一口氣,他讀書很認真,永安的問題他都能答得大差不差。
“希,給我講講民間的故事吧。”她還沒有睡意。
“好。”
張希開始講睡前故事,緩慢、輕柔,如微風吹來。
一炷香的時間,永安就入睡了,斜靠在軟榻上,輕松恬靜。頭發(fā)飄到鼻尖,永安皺了皺眉,右手揉了揉鼻子,露出藕粉色的小臂,肌膚潔白如玉,白里透紅,張希忍不住向前靠了靠,這個距離看得到胳膊上的小絨毛一顫一顫的隨著風擺動。一陣風起,永安的劉海吹亂,張希連忙伸手整理頭發(fā),收回手時才意識到自己越軌了,卻舍不得退出去。
“哥、哥哥~”
永安囈語。
哥哥?哥哥!
張希震驚,她叫自己哥哥?又看了看她粉嫩的小嘴,似乎期待著她的下一句夢話。
“張希,公主睡著了?”
冬梅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張希的想法。
“哦,是,公主睡了,冬梅姐姐。”
張希結(jié)結(jié)巴巴的答復,匆匆忙忙的退出馬車,將空間留給冬梅。
永安并不知道睡著了發(fā)生的一切,車輛搖搖晃晃中,駛向魏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