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微茫,坐落在皇宮西南方的數進庭院,林木陰翳,與時下流行的秀麗雅致的審美不同,格調冷冽,神秘,且幽深。
令人聞風喪膽的大理寺,花廳,秦樂樂坐在色澤暗沉,木質厚重的案幾側,不緊不慢地品嘗值班小吏送來的茶湯。
“蟬蛻于濁穢,浮游塵埃之外,出污泥而不染,我說,監察御史官人,你何能何德,也配享用玉蟬膏?”
碧玉年華的少女身著淺綠撒花輕軟羅衫,長長青絲襯著粉白嬌嫩的雙頰,清麗得如同蓮池初初綻放的新荷,但她的神情,卻森冷如寒冬暴雪凝成的冰渣。
對坐的萬俟卨滿面堆笑,似乎對她毫無掩示的厭惡和鄙視全然不察:“女公子博學多聞,必定知曉此乃大理進獻的貢品,下官這個,只敢在招待貴客時偶然用之?!?/p>
秦樂樂的針尖刺進棉花,眼光轉向室外燈火通明的公務室和影影綽綽的人影,直奔主題:“當下何等要案,加班不夠,還需大官人親來協辦?”
當年御史中丞何鑄和大理寺少卿周三畏不愿誣害岳帥,便是這骯臟小人伙同張俊上奏,給皇帝降罪開國府提供偽證。
想到此節的少女目色更加陰冷,象從地獄飄起的風,吹得位高權重的男子全身在瞬間起得一層雞皮。
作為秦檜的心腹,他自然知曉秦樂樂的真實身份,對這位連圣上也寵縱的嬌嬌是能避則避,倘若遇見便如履薄冰般小意應對,而她對他,向來冷眼相視,不理不睬。
直到半年前她因得知阿娘過世的真相反出格天府,他便明白,少女除了怨懟太師,也必定牽怒于他。
今日,她持安定將軍府的令牌闖入大理寺,明顯是想干涉朝堂政務,順帶也要找他的麻煩。
萬俟卨理清思路,姿態越發恭順,嘴里打著太極:“女公子過問,下官當毫無保留地陳情,只圣上和太師。”
話音未落,頸脖冰涼,余光瞟見雪亮的劍鋒在燈光下反射起一片凌厲殺氣,當即嚇得屁滾尿流,連聲求饒:“好,好說?!?/p>
這一刻他毫無懷疑,她是真的想取他的性命!
人乃奇怪的動物,生死間眼前出現的并非眾親朋熟悉的面容,卻是秦檜在杜氏死后如喪考妣的模樣,以及,數千禁軍和捕快為少女找貓,鬧得全京城雞飛狗跳的場景。
他臉色慘白,大腦飛速運轉,秦樂樂殺了他最多挨一頓訓斥,興許太師還會覺得高興,畢竟,拿只走狗去換取與親骨肉的和解,這樁交易不虧,圣上那處,只怕仍然睜只眼閉只眼。
“說,明日死,不說,今晚死?!鼻貥窐凡唤o男子衡量利弊的機會,手上微微用力,一縷鮮血便順著萬俟卨的脖子流將下來,他不敢拭去那溫熱粘稠的液體,顫聲道:“我,說?!?/p>
出得大理寺,秦樂樂行在燈燭熒煌的長街,夜市千燈照碧云,高樓紅袖客紛紛的繁華,繞過林立商鋪,如織人流,絲竹管弦,落進吊影形單的少女耳里,無端便幻化成月落烏啼,霜天江楓的凄冷。
她漫無目的地走得半晌,隨意踱進一座茶樓,當糕點水果上案,秦檜也氣喘吁吁地叩開雅間的隔門。
掌珠離家,他未曾撤銷她的暗衛,平時對她的行徑不管不問,剛才聽說她在大理寺割下萬俟卨的兩根指頭,便明白她此番所為何來。
“樂樂,你有事要辦,大可直接告訴翁翁?!崩险咴谏倥畬γ孀?,默默地飲下大半杯茶湯,開口示好。
雕梁畫棟,扶蘇花木間朝斯夕斯,美如驚鴻過影般的那對壁人又現腦海,秦樂樂閉目片刻,坦言:“不想回格天府,再說,你不是來了么?”
她懂他,便如他知她。精于權術心機深沉的秦檜聽罷神情微妙,悲喜交加,良久才低聲喃喃:象極了她。
非凡的美麗和聰慧,卻剛烈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那年他及第,榮歸故里,欲接她母子赴京,她卻因他背信執意和離,連他以后的諸多書信,全都原封不動地退還。
然后他們便如兵荒馬亂里的許多人,一別終生,她再不會為他紅袖添香,素手調琴,在月色朦朧或星光燦爛的夜,依進他的懷里,慨嘆天地曠遠,人生苦短。
似水流年,一生中最幸福快樂的時光來自她的賜與。秦檜憶及早逝的發妻,見孫女依舊傷情,依舊對他疏離而冷淡,只覺得說不出的憐惜和無奈。
難道,這又是一場,注定以陰陽相隔來終結的恩怨?
他終究老邁,她艷麗鮮活的青春,是他生命黃昏唯一明媚溫暖的霞光,掙扎數度,道:“昔日金宋議和,..........”
(此處刪除400字)
秦樂樂腦中再現情郎獨立月色,肩背如松挺直,目色似淵幽深的模樣,哀傷且氣苦:他若遇上此事,怕也與他父帥同樣結局。
室內靜得可聞落針,柔和的燭光透過華美的絲絹燈罩,照著瓊壺玉杯,以及各懷心事各自凄涼的祖孫,像在凝視著長歌依樓,夕陽西沉的憂傷。
良久,秦檜方拭去眼角殘淚,拿起一只香梨,仔細地剝去外皮,切成薄片排在小碟:“你從前最喜歡翁翁削的水果。”
秦樂樂不答,也無動作,沉默數息,才抬起長睫,定定看他:“解出吹花小筑的軟禁,將監視葉家杭的人撤了?!?/p>
她有所求便好辦。秦檜臉上些許釋然,暗自歡喜,猶豫片刻,道:“湖州那處可以斡旋,金國這邊有些難處,我”
“地圖,我幫你找?!鼻貥窐芬妼Ψ脚浜希拍槠鹨话暄├妫貋G進嘴里。
味同嚼蠟,悲傷不絕如縷:她的香甜,永遠留在了七歲前的天地,以及,那如詩如畫的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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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先前不知為何被屏蔽,修改不通過,便將有關歷史章節刪除。親們湊合看吧,環境如是,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