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十七年后。
一群化著濃妝,衣著喜慶,手執大葵扇的紅娘,做作且妖艷,爭先恐后地闖進飯館。
看他們餓狗搶屎的模樣,想必是個大單,且目的一致。
在一頓搜刮后,終于在飯館最靠邊的角落找到聞名京城的蘇家蘇老太爺。
率先發現的紅娘,用握著紅帕子的手指著蘇老太爺,捏著最尖最細的嗓子,“人在這呢。”
然后,直扇著葵扇,扭著肥胖寬大的身姿,一扭一扭的小跑向蘇老太爺,身后還跟著七八個紅娘從四面聚集而來。
蘇老太爺連忙擺擺手,神采飛揚地自說自話,“且慢且慢,老夫雖然俊朗不凡,有晨跑習慣,體格還算強壯,但如若被我家夫人知道,定扒了我的皮不可。”
一位紅娘率先提親,“哎呦,這哪是給蘇太尉提親,我是受了陳門鏢局陳鏢頭之托,給他大閨女覓個良婿,他相中了蘇二公子清舟。”
“住嘴,明明是我先來。”另一位媒婆呵斥完,回頭朝蘇老太爺笑得合不攏嘴,“禮部尚書托我給他家二小姐說媒,這是二小姐的畫像您看看,您看看,生的多標致可人。”
她攤開畫像,眉如細柳,眼含笑意,嘴唇厚了點,可不影響美觀,就不知這畫中人與其本人是否有出入。
“還有我,還有我,兵部侍郎朱大人與您交好,您定然見過他家六小姐婉蓉,知書識禮,文武雙全,又孝順爹娘,是孫媳婦一等一的人選。”
“我家李小姐也不差,她……”
蘇老太爺還未發話,這幾個媒婆倒先吵起來,七嘴八舌,鬧得不可開交。
老太爺被吵的頭疼,兩手捂住耳朵大喊,“停!聽我說!”
雖然是前任太尉,可官威仍在,一聲令下,媒婆啞口無言,面面相覷。
他疑問道,“各位是來替清舟提親?”
“是!”眾人異口同聲。
這默契像是練過的。
蘇老太爺裝傻充愣,起身欲離開飯館,“做不了主,做不了主!”
“世間婚事哪有長輩做不得主的。”豈料被一位紅娘執扇阻攔,“蘇二公子考取功名,中了狀元,我家小姐慕名而來。別的我也不多說,請老太爺行個方便,讓我家小姐與二公子一見。”
別的紅娘不甘示弱,“怎么能給她行方便,那我家小姐也得見一面二公子!”
“就是!朱小姐也是名門閨秀,哪會輸給她呀!”另一人附和。
蘇老太爺陪笑道,“各位好意,蘇某心領。婚姻大事,還是留給小輩他們自己處理吧。”
不管紅娘們再說什么,蘇老太爺仍執意離開飯館,眾人不敢攔,唯有由他離去。
媒人口中的蘇家二公子蘇清舟,是前太尉的孫子,才貌雙全,學識淵博,風雅幽默,極具經商頭腦。年初剛中狀元,深得當朝陛下賞識。姑娘們擠破頭,踏爛門檻,想盡法子嫁入蘇家。
這不,都把算盤珠子蹦到老太爺臉上了。
蘇老太爺為官五十余載,升至太尉之位,去年才辭去官位,告老還鄉,安享晚年,每天種種花草,逗逗麻雀,打趣兒一下年輕人。
他有一獨子,名為蘇償,愛好經商,在京城富甲一方,居四世家之首。
蘇償膝下有二子一女,剛才被紅娘們推搡說媒的,正是其次子蘇清舟。
晚上皓月當空,蘇清舟獨自坐在院子賞花飲酒,難得清閑,沒注意多酌了幾杯。
這荔枝酒,果香酒醇,酸甜適中,口感醇厚豐滿,關鍵是不烈,多飲幾杯也不會醉,是他妹妹蘇雪橋特意釀制的。
“二哥,原來你在這兒躲清閑,怎么喝酒都不叫我?”
來的人正是其妹蘇雪橋,芳齡十七,臉蛋圓圓的,嬰兒肥還未褪去卻不顯胖,五官標致,亭亭玉立,身姿曼妙,算不上美人,但氣質干凈大氣。
從遠處步伐狂放浪蕩,袖子一甩一甩朝蘇清舟走來。
在別人面前她可不會如此,對外的形象一向是端莊懂禮,唯有在大哥二哥跟前敢恃寵而驕。
“妹妹來了,坐下一起喝。”他邀請她共飲。
蘇雪橋舉杯一飲而盡,豪邁爽朗,“嘶!是我的荔枝酒,二哥若是愛喝,下次我多釀些。”
“好。”他輕聲答應。
近期蘇清舟是京城的熱門話題人選,深受貴族千金青睞,一出門就被姑娘們團團圍住,像看稀世珍寶。更甚者不顧女子清譽,硬說是有了他的孩子,逼他娶其為妻。
人怕出名豬怕壯,蘇清舟確到適婚年紀,蘇雪橋擔心父親會為了家族生意,逼迫二哥娶權貴。
蘇清舟懂商也經商,但不會毫無原則。她父親蘇償可不同,為了生意能不顧一切,家中亂作一團都能視如無睹,全部心思投入生意。
朝廷有令,為官者不得經商。為不被家族所束縛,他寒窗苦讀,考取功名,沒料到還是擺脫不了商業聯姻,成為父親大業的犧牲品。
她忍不住問道,“如今二哥成為京城女子傾慕對象,當中你可有中意的?”
“尚未。”他意簡言賅。
“你擔心她們愛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想要依賴你的權力和家族背后的利益?”蘇雪橋猜測道。
她自幼受祖父熏陶,朝堂、家族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果然最了解他的還是妹妹,一猜便知他的想法。蘇清舟一語道破那幫虛偽女子的面孔,憎惡地說,“連面都沒見過,卻信誓旦旦說什么傾慕于我,要么道聽途說,錯信謠言,要么如你說那般,愛慕我的官職和錢財。”
惹不起,難道還跑不掉嗎?反正這個家沒有她一席之地,父母親容不下自己。既然如此,倒不如借此機會,跟隨二哥離開蘇家,遠赴任職。算是為了他,也為自己。
于是,蘇雪橋慫恿道,“二哥若是不想,不如向陛下請纓到別處任職,脫離爹娘管束,你不是立志做為國為民的清官嗎?”
鹽州常年水患成災,近期更為嚴重,當地居民的房屋漏雨,農田被毀,糧倉里的大米干貨發霉惡臭,難以保存。不少災民流離失所,饑餓難耐,老人孩童生病無錢買藥,死在街邊,身體被惡狗撕咬,面目全非,尸骨無存。
“陛下正頭疼鹽州水患的事情,明日上朝我便跟陛下提一提此事。”蘇清舟一拍腦袋,打好主意。
“甚好!”蘇雪橋也一道同意。
次日,蘇雪橋陪著家人用午膳。
今早蘇償派下人傳話,說店里有事耽擱,不用等他用午飯。
在蘇老太爺一聲令下,婢女已把飯菜備好,端上飯桌,一大家子起筷用餐。
蘇家小輩僅剩蘇雪橋在家中,大少爺蘇臨城武力超群,對排兵布陣大有研究,在老太爺的引薦下,被陛下派去邊塞駐軍,做個小統領,打過好幾回勝仗。
二少爺初中狀元,最近常常讓陛下召見,很少回家中用膳。這就是為啥紅娘談婚事,連他人影兒都見不著的原因。
廚娘今日做的全是她愛吃的菜,蘇雪橋正吃的開心,這時蘇償怒氣沖沖從外邊回來。
見父母親都在,收起怒氣,先作揖拜見。
蘇雪橋亦起身行禮,“爹!”
待老太爺應允,蘇償方落座。然后對蘇夫人說起剛才在外得到的消息,“蘇清舟那個逆子,想把我給氣死,得了小小成績就敢忤逆老子。”
礙于老太爺和老夫人在場,蘇償不敢拍桌子。
“怎回事啊,老爺?”蘇夫人著急忙慌,以為蘇清舟出了什么大事。
“那小兔崽子強出頭,跟陛下說要去鹽州治理水患。你說說,你說說,他吟詩作對,紙上談兵可還行,真到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給人家扒光衣服,埋掉都有可能。”蘇償著急看向大伙兒,想得到大家認同。
“唉呀,那你可得想想辦法,可不能讓我寶貝孫子去那種地兒。”蘇老夫人一臉心疼,飯都吃不下。
全家人除了蘇雪橋,不約而同看向告老還鄉的蘇老太爺。
為官多年的老太爺,一生清廉,為國為民,正義凜然道,“我倒覺得讓清舟歷練歷練不算什么壞事,身為朝廷命官,理應為皇上分憂,我們都不挺身而出,難道讓老百姓犯險嗎?”
唯一一個能指望的人,都放話說不幫忙了。蘇夫人徹底失望,把怒氣矛頭指向旁邊一言不發的蘇雪橋。“吃吃吃,你咋就知道吃呢!你聽沒聽見你哥要去鹽州了,那可是去吃苦的地兒,把你養到這么大,一點兒忙幫不上就知道添亂。”
突然她動了歪心思,果然不出蘇雪橋所料,蘇夫人會惱羞成怒讓她跟著去鹽州。“你!跟清舟一塊兒去!”
“對呀,女娃兒心思細膩,定照顧好清舟。”蘇老夫人也贊同道,心里十分同意這個兒媳婦的提議。
蘇夫人奪走她手里的筷子,“別吃了,趕緊回房收拾東西,你哥哪天啟程,你就跟著出發吧。”
蘇老太爺雖然心里是萬分不舍,雪橋畢竟是人家的女兒,她母親都發話了,就讓她出去闖闖吧,見見世面也好。
一切盡在掌握中,蘇雪橋轉身回房,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身邊的丫鬟怎么想都不明白她開心什么,只知道自己攤上了個沒用的主兒,跟著倒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