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譎私入人間，來到冥王所說的有洪澇之災的鹽州。

通過百姓們兩日的努力，鹽州的房屋已經(jīng)恢復原樣，現(xiàn)正在加固屋檐，門窗。

被大雨沖刷過的街巷，讓婦女孩童打掃整潔。風雨過后便是晴天，路上的積水讓熾熱的陽光蒸發(fā)掉了，地面的泥土不再濕滑松軟，小孩不會帶著沾有一褲腳泥濘的褲子回家遭娘親嘮叨。

這場洪災對鹽州的損失可謂是相對慘重，年邁老人和幼小孩童失去家庭頂梁柱，自己又沒有勞動能力，只有沿街乞討，賣唱耍雜。有的實在無可奈何，家里無人管教，受壞人欺騙逼迫，干起偷蒙拐騙，搶劫行兇的勾當。

云譎在路邊看見一老一小搶地盤，臉上身上臟兮兮的，像在泥潭滾過，衣衫破爛穿洞，老的還拿個破碗，小的只有一張又臟又臭的爛布。

不一會兒，小孩還是搶不過，讓老人擠到角落，小小一只委屈地蜷縮著。搶贏的那個老人一邊得意洋洋，嘴里還一邊不停惡罵小孩，說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他不上前阻止也不離開，只靜靜站著。因為他太了解人性了，贏者才有說話的份兒，那小孩偏偏處于弱勢，如果他不奮起反抗，永遠都只是別人口中的爛泥，連路過的螞蟻都能踩上兩腳。

小孩終于受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街邊的人紛紛投來異樣眼光，指指點點地議論。有幾位心懷善念又有幾個閑錢的，以為他肚子餓，將銅板塞入小孩手中，說讓他去買點吃的。

老人在一旁見著了，又羨慕又嫉妒，不就哭幾聲，流幾滴不值錢的眼淚，就能拿著錢。于是又發(fā)起難，說是這一整塊地兒都是屬于她的領地，他在這里討飯吃是要交租金的，直接二話不說，伸手就搶小孩收著銅板的臟布。小孩不給，她便起身要搶。

此情此景，讓早已脫離人間，化身為魔的云譎怒火中燒，理智不斷告誡他不可插手，可他的身體還是按耐不住沖過去。因為這個小孩與曾經(jīng)的他過于相似，一時之間，分不清哪個才是他自己。

剛走了幾步，忽然一陣風吹過，一個矮他一頭的身影閃到他前面，直徑走到那兩人的跟前。

街市嘈雜，聽不清他們講了些什么。只知道過了一會兒，老人操著尖銳刺耳的嗓音，憤怒地指著女子罵了一句，“死婊子，關你屁事，滾！”

然后兩人又爭吵了幾句，老人氣不過一屁股坐地上，撒潑打滾，用她裝水也只能裝一半漏一半的破碗敲打地面，引來路人圍觀，接著大聲哭訴，“沒天理啊，可憐我一個孤苦老人，被兩個年輕力壯的，指著鼻子欺負。我兒啊，你死的早，剩我一人在世間有何意義，娘還是隨你去了吧。”

幾個不知情的，幫著老人說話，開始說教他倆，“欺負老人家不得好死，沒有老一輩的，哪來的你們！”

“就是，如果我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孩子這樣對待奶奶，我第一個打斷他的腿。”

旁邊一攤販糾結良久，終于昧不住良心，站出來幫襯小孩，“我一直在旁邊，是這個老東西搶的小娃兒的錢，他們沒有欺負老人，是這個老不死惹事兒！”

知情人都出來說話，事情原由一下子清晰明了，眾人默契地散了，方才挺身而出為老人“仗義執(zhí)言”的人也灰溜跑掉，留下他們仨面面相覷。

蘇雪橋牽起小孩的手帶他走，回去之后至少還能混口粥吃，不用在大街任人欺凌。

老人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還在他們背后陰陽怪氣說，“年紀小就是好啊，嗚嗚哭幾聲就有人可憐，帶走吃香喝辣的咯。”

她的話刺耳惡心，蘇雪橋氣不過轉身回懟，“正因為年紀小，才會仰人鼻息，被你這種胡攪蠻纏的潑婦欺負。”

然后當著小孩的面，指桑罵槐，輕聲教育，“你一定要好好長大，小孩子沒有選擇，長大了才有自己的路。”

小孩沒有選擇！

這番話直擊云譎內(nèi)心，小時候四處流浪，無以為家，過的正是仰人鼻息的艱苦日子，不敢反抗，底線一退再退。

直到姐姐去世，方明白弱者是不配存活在世，需要不斷變強，強大到站上別人的肩膀俯視所有人，而不是低頭哈腰，卑躬屈膝去摟人大腿。

他開始注意蘇雪橋，覺著她非常有趣。

小孩似懂非懂，眨了下水靈的大眼睛。

正當他們準備動身回去，一個中年婦女磕磕撞撞跑來，一把捏緊蘇雪橋的手臂，“快去河邊，水流有異樣，可能又要發(fā)洪澇！”

即便跟著心急如焚，仍要裝作冷靜。作為救災人，不能比百姓慌張。“程彬，程公子在哪兒？”

婦人看望河邊的方向，手還不停的指著。“也在河邊，施法拖延時間呢，你趕緊瞧瞧。”

蘇雪橋?qū)⑿『⒔唤o她，特別叮囑道，“你們在這兒別動，我去去就回。”

這一幕讓云譎盡收眼底，鹽州果真是洪澇易發(fā)地，怪不得死那么多黎民百姓。冥王說他們命不該絕，還有他們提到的程公子在河邊施法，程公子究竟是何人，居然在人間光明正大展現(xiàn)法術，莫不是惡人作亂，妖言惑眾。

不行，云譎想著既然來了，不能一無所獲，他要為逝去的無辜百姓查出真相。于是他悄悄跟隨蘇雪橋等人去河邊。

摸清方向，他腳程快先一步到達。才到河邊，泉詭他們就找來了。

“哥！”泉詭像個小孩子一樣，滿臉欣喜朝他跑來。

他卻一臉沉重，低語道，“你來干嘛？誰帶你過來的！”

把旁邊的洛雁嚇得一愣一愣，連忙下跪求饒，“是小的將三殿下帶來的，事急從權，求主人原諒。”

事情應是十分緊急，不然洛雁并非冒失之人。

“何事？”他詢問道。

“公主有批法器要通過鹽州河流運往別處，洪水突入襲來，想來是已經(jīng)行動了。”

可抓到把柄了，魅靈最近越發(fā)肆意妄為，法器必須全數(shù)盡毀。

云譎得意地看向他倆，嘴笑的快咧至后腦勺。“偷運法器！好啊魅靈，膽子越發(fā)的大了。”

河水湍急又兇猛，一浪未平一浪接著又起，把老百姓好不容易砌起的防洪堤推倒，人們束手無策，眼看洪水就要襲來，在場的只有一名男子在苦苦支撐，不過看情況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云譎猜測那男子便是蘇雪橋口中的程公子，心里忍不住嘲笑，靈力如此低微的小妖，在人們眼中居然是神一般的存在。

泉詭迅速將河流的上下游探查個遍，回來便已帶著計劃，“哥哥，法器在河的上流，看樣勢應該有一隊人馬在下游接收。我們地處中流，趁法器送至中流時，我們合力將其摧毀，再借河水把器械殘渣沖上上游，他們只要瞧見法器成了一堆廢品，便不會再往下送。”

泉詭天資聰慧，精通謀略，年紀輕輕法術就躋身魔界十強，除了為云譎是從，性子有些高傲，愛使小孩脾氣，別的還真無可挑剔，逢人便夸是魔界百年難遇之奇才。

“可以。”云譎同意他的建議。

被引以為傲的哥哥認可，他笑得合不攏嘴，興奮地說，“我這就去。”

只見泉詭著一身白色長襖從天而降，突然臉上出現(xiàn)一絲詭異的表情，朝程彬隔空甩了一掌，空中劃過一記黑光重重打至他的腹部。

程彬?qū)Ｗ⑹┓ǎ瑳]能顧及泉詭使的術法，不小心被魔力甩上岸，疼得他齜牙咧嘴，緊閉雙目。

緊接著他很快反應過來，出手阻攔的是魔界的人，洪澇之災居然是人為。

之后泉詭便再沒正眼瞧過程彬，專注施法把法器銷毀，強烈的爆炸將河水倒灌至鹽州。

眾人看不懂其用意，只知他不安好心，把“救世主”弄成這樣，倒地不起。

河流果真難以逆流，泉詭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只是將法器毀壞，還不能夠運回上流。云譎等不及了，此事萬不可拖拉，趕來為其助陣。

二人合力施法，河水倒灌終于有進展，法器被沖回大半，估計上游的人也猜出個一二，出手阻攔，雙方對峙，不相上下。

河水因兩邊斗法，形成排山倒海之勢。鹽州地勢低，攔截不了洪水灌入，大水又重新向人們建好的家園沖擊。

程彬不懂他意欲何為，只瞧見他倆施法作亂，所以暗中蓄力，手中突然多了柄長劍，飛身猛的朝泉詭刺去。

眼看就要得逞，遠處的云譎眼疾手快，擋在弟弟身后，并給他胸前來了一記重擊。然后對底下的洛雁默契眨了眨眼睛，她立馬會意，上來補缺云譎的位置，而云譎則去解決程彬。

礙手礙腳的東西！

出于保護弟弟的情況，他這招下手極其殘忍，動用了魔火灼心之術，程彬原形是魚妖，修習水系術法且喜寒怕熱，此時胸口必定灼傷嚴重。

他最討厭壞他計劃的人，于是在程彬受傷往下墜之時，跟著一躍而下，五指成爪，將他壓在下方，死扣住程彬的脖頸，叫他無法呼吸，指尖都快要穿破他的喉頸。

即將墜落地面時，程彬還來不及反抗，就被云譎捏住脖子，使勁兒往石子路上一甩，像丟棄人偶一樣扔在地下。石子凹凸不平，把他身體割破，滑出好幾里遠的血路。

可云譎似乎還不盡興，露出陰森可怖的笑意，像看待張牙舞爪挑釁自己的獵物，玩膩了就過去送他最后一程。

可他不服輸，忍著全身的劇痛，堅持奮起反抗，聚精會神，嘴里像在念叨著什么，像是咒語之類的。然后身體緩緩升起，至半空中時，下半身的雙腿忽然幻化成一條金光閃閃的魚尾巴，眾人嚇得目瞪口呆，原來他是魚幻化成人的。

姍姍來遲的蘇雪橋正好瞧見這一幕，程彬竟然是那救她一命的大魚。這樣說來，他會法術便不稀奇了。

云譎從暗器袋拿出一支淬毒的暗器，“還敢現(xiàn)原形，不知死活！”

妖只要現(xiàn)出原形，說明是跟對方宣戰(zhàn)，意味著這一戰(zhàn)將毫無保留。云譎自是懂他們妖界的規(guī)矩，因而才會如此惱怒。

程彬使盡全部法力，但也只抗了一小會兒，便敗下陣來。誰叫云譎法力高深莫測，況且魔本身就比妖厲害，天生種族優(yōu)勢便壓上一頭，妖的修為再精進，到了一定高度終究很難提升。

又再一次被云譎打出好幾里，腦子昏昏沉沉的，喉嚨有一股腥甜的寒流涌出，噴濺在石地上。

魚的血液是冰涼的，一旦失去法力保護，身體也是寒冷無比，如同死人軀體。

他已經(jīng)無力掙扎，眼睛半睜半閉，看著云譎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死神似乎離他也不遠了。

就在他昏迷前，忽然有個模糊的身影擋在了前頭，難道是臨死前的幻覺？

想再仔細瞧瞧那是何人，可意識不足以支撐他再看一眼，就昏死過去。

但現(xiàn)實告訴他，并不是假象，如今站在他身前的，便是從前他救過的那名女子——蘇雪橋。

云譎馬上認出這是方才在集市上為小孩鳴不平的女子。不得不說她挺身而出的樣子，剎那間，竟還真像他過世多年的姐姐。

蘇雪橋死死護在程彬跟前，這一幕她的神情和動作，與小時候姐姐保護年幼的他一模一樣。

云譎的淚水不禁充滿眼眶，又驚又喜地上前，想摸一摸她的臉，但在快碰到之時，蘇雪橋卻驚慌地后退幾步，可堅毅的眼神絲毫不變。

他的手就這樣定格在半空好幾秒。

抬眼望了望泉詭，再看向蘇雪橋，遲疑了幾秒，還是以大局為重。

他回到泉詭身旁，氣沉丹田，運用內(nèi)功，三人合力成功把法器沖回上游。

然后在河水和鹽州中間的道路上，設起一道屏障，擋住洶涌澎湃的河水。沒過多久，水流回歸正常河道。

臨走前，云譎丟了個藥瓶給蘇雪橋，里面裝了顆丹藥。“不想魚妖死，給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