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舟拖著疲憊的身子,徹夜未眠。得知妹妹失蹤,心急如焚地滿大街奔波。
昨夜心疼帶妹妹來鹽州這種窮苦之地,擔心她吃不飽,特地下碗面條給她送去,結果等了兩個時辰都不見她人影,著急忙慌喊來幾家熱心腸的,分頭找了她一個晚上。
她深夜一般不外出,就算是出門散散心,也會跟家里人交代一聲。如今杳無音信,小紙條都沒留一張,他篤定出事了。
正當他抱著去河邊碰運氣的想法,忽然瞧見前方有個女子,身形與蘇雪橋極為相似,待走近端詳,那人就是她妹妹。
他一個箭步跑去,沒等她張嘴便大聲指責,“跑哪兒去了!我帶人找你找了一夜。”
蘇雪橋委屈巴巴地抬頭,眼中含淚望著他。自知語氣過重,故意壓低音量又問,“傷著沒?出什么事了?”
還非要她在自己面前,左右前后轉了好幾圈,然后讓她挽起衣袖,從頭至腳檢查個遍兒,確認沒破沒傷這才安心。
她突然一言不發看著哥哥,悲傷情緒涌上心頭,鼻子酸澀,雙臂環住他的脖頸,信賴地將自己掛上去,像小時候那樣,把軟嫩的小臉靠在他結實的肩膀,像小貓撒嬌尋求安慰。
萬幸,總算回來了,差點兒就再也見不到哥哥。
本以為世上最可怕的,不過是被父母親打罵,關到黑漆漆的柴房不給飯吃,與鼠蟻同睡一屋。
今日去魔界遇上云譎,才是人生中最大的恐懼。一天到晚死板著臉,外頭下的冰塊兒沒他冷,連講個笑話都覺得是在威脅她。總之他什么都不用說,光是坐那兒就等同于判官下令處斬。一想起他便毛骨悚然,避之而不及。
但魔界卻非人們口述那般陰森,經此一遭,除了云譎,旅途還算滿意。
魔界的氣候凍如寒霜,眼中一片雪白朦朧,呼出的氣息都有一縷白煙,雖凍的臉蛋鼻子通紅,景色卻別有一番詩意。
尤其是云譎在外住的私宅,當時情況緊急來不及細看,現在回想起來,屋內布置溫馨舒適,比她家的住宅布局更為精致。
編排巧妙,暗藏機關。朱門碧窗,窗戶用木桿撐起一條小縫兒,外邊的寒風為他溫暖的房間送來一絲冰涼,符合他涼薄清冷的氣質。案臺上燭火通明,屋內沒有一處角落是漆黑的,與他給人的感覺形成了反差。
除此之外,不同于話本子講的,魔族個個青面獠牙,茹毛飲血,反倒是體格健碩,氣質優越。他的下屬洛雁除了性子有些許傲氣,長的是相當妖艷,人還挺不錯的,知道她人類體質弱不耐寒,特地脫下棉袍給她。
蘇清舟被她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只能抱緊給她安全感,她的腰細如柳枝,盈盈一握。用以前哄她睡覺的法子,拿掌心輕拍撫摸她的背。
兩人距離很親密,幾乎能聞到她發絲散發出的茉莉清香。
蘇雪橋第一次對哥哥有了成熟男子的實感。
這時,棟梁好巧不巧也走到河邊,隔大老遠見著他倆人,懸在心里的石頭終于擱下。“找著小姐了?太好啦!我這就去跟大伙兒說。”
蘇雪橋被他嚇了一激靈,背過身悄然拭淚,剛準備開口,棟梁已經跑老遠了。
突然他忘記什么似的,折返回來,“對了!還有程公子,他聽說您一夜未歸,硬撐要去尋您,他真是死腦筋又不聽勸,剛愈合的傷口又裂開了。”
她關切問道,“現在人呢?”
沒想到棟梁還沒回話,她身旁那人倒挺積極,語氣卻十分冷淡。“柔兒陪他去了。”
然后吩咐道,“棟梁,你去把人叫回來吧。”
程彬聽聞蘇雪橋平安歸來,總算愿意回屋換藥。但凡見過他昨夜的模樣,根本不會將此時溫柔開朗的他聯想到一塊兒,忍著傷口撕裂的疼痛,他像發了瘋一樣四處尋找,生怕蘇雪橋人間蒸發,好不容易才重遇兒時那道光,他不能把她弄丟了。
柔兒給他擦拭傷口滲出的血跡,流在表皮的血已經凝固,生怕用力弄疼他,所以處理得異常費勁兒。
大半個時辰過去,可算是包扎好傷口。
程彬半披著外衣,側身靠在床沿,姿勢十分優雅,與蘇雪橋初次見他的氣質無異。臉色蒼白得無一絲血色,但笑容十分燦爛,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聲音依舊柔和,“沒事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蘇雪橋點點頭,“我很好,你倆放心吧。”特意把“你倆”讀重,怕哥哥吃醋。
程彬方才尋遍各個地方,見不著她的身影,頓時無力感油然而生。如今重憶還是心有余悸,真不敢想象她有個不測,自己該當如何。
他不住的皺眉,一直盯著蘇雪橋,眼神寫滿擔憂,“擔心死我了,要是你出什么事,我……”
突然意識到場合不對,試探性往蘇清舟處瞟一眼,表情鬼祟又好笑。
發現蘇清舟正斜眼瞪他,像提防別人覬覦他的東西,堅定且嚴肅道,“妹妹不見了,我自會找回來。”
局勢不妙,程彬抬眼望天,刻意避開他的凝視。
昨夜他尋人時便推測,蘇雪橋一不涉及結黨朝政,二不善與人結仇,那么失蹤唯有一個解釋,就是魔界。“難道是魔界的人?他們沒對你做什么吧?”
怎料她冷不丁來了句,“我昨晚去了魔界。”語氣特別淡定,仿佛置身其中的不是她。
蘇清舟和程彬一聽她去的是魔界,還能完好無損被送回,震驚的不知如何開口。神情堪比她一朝成佛還驚訝,差點兒就把“你命真大”給感嘆出來。
魔界是什么地兒,哪是區區人類所能觸及的。沒扒層皮都算不錯,至少留個全尸。
她又說,“二哥,你還記得小時候跟爺爺進宮,我倆偷溜進藏書閣玩,那時我看過一本書叫做《六界名人錄》。”
“記得,怎么了?該不會你見到……”
蘇雪橋激動得站起身說,“沒錯,之前在河邊還記不起來,昨日再見,打傷程彬的就是魔界二殿下云譎。”
程彬疑惑,“他可有和你表明身份?”
有是有,蘇雪橋絞盡腦汁,百思不得其解,倘若帶人去魔界是暗中進行,完全不必道明身份。
云譎此舉她目前能想到的,要么是她有可利用之處,故而想與她合作,但直到最后離去也未曾提起,想來與合作無關。
那只有第二種可能,他二殿下的身份是假冒的,他不是真正的云譎。私自帶凡人去魔界,她雖不清楚魔界律令如何,但魔界絕非是一個自由進出的地界,這人難道與云譎結仇?
皇族恩怨是非,豈非朝夕理得清。他不犯人,安知人不算計他?
可自己明明與云譎殿下素不相識,為何把她牽扯其中?又怎的放她走?
被程彬一問,她反而遲疑了,“他僅告知姓名,未曾透露其他。”
拋開其他而言,他最后看她那眼神分明是不舍的。
臨行前還囑咐她記住自己姓名,那時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雖不懂一個只見過兩面的人,卻莫名牽掛于他,痛楚是真切刻在心頭的。
當中疑點重重,她感覺緣分未盡,他們肯定會再見的。
見她皺著眉,年紀輕輕多愁善感,他不禁勸解,“別想太多,你剛回來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讓柔兒給瞧瞧。”算了,沒有什么比得上她平安。
自打他們相認,程彬對她好像更加關心體貼,她很享受被他疼愛的感覺,可礙于哥哥在旁,已經在盡力克制喜悅,切勿形于色。
她尷尬一笑,“已經沒事了。”
蘇清舟越想越不對勁,見程彬舔著臉一副倒貼模樣,他便更來氣,“你住嘴!我還沒說你呢!這么關心我妹妹,有何居心!”
程彬慌忙擺手解釋,手速之快都晃出殘影,“真沒有。蘇大人,我見與令妹投緣,關心幾句實屬正常。”
狡辯!明明是看中我妹妹。
莫說你是條魚妖,就是一般人也配不上我家雪橋。
蘇清舟不屑一顧,懶得聽他廢話,轉過身像換了副嘴臉,語氣也溫柔不少,“雪橋,我還有些事情跟你說。”
程彬嘴甜的像蜜罐,得趕緊支走雪橋。男人最懂男人,口蜜腹劍,誰知道他有何企圖,妹妹萬不能給他騙了去。
他們方出院子,蘇清舟還不忘警惕,往程彬住所多瞧幾眼。
諒那臭小子也不敢偷聽。
他們尋處寂靜無人的地兒,方圓幾里全是叢林,枝葉繁茂,是個說話的好去處。把紙條遞給蘇雪橋,找她商量對策,“在祿州買的糧食提前到了,日落前一定能到鹽州。”
她仔細閱讀一番后,欣喜折合紙條,“太好了,那大哥的賑災糧呢?”
他出門尋蘇雪橋途中,恰巧也收到手下呈上的信箋。蘇臨城信里寫道,此程十分順利,兩日后即可到達,無須擔心。
讓他哭笑不得的是,信中落款仍舊肉麻非常,寫的是愛你們的大哥。
信箋沒有隨身攜帶,只能把內容的大概交代一下。“正要與你說此事,大哥昨日給我捎信,他的軍隊明日便可抵達。”
“真是喜上加喜,許久未見大哥,明日定要好好喝上一杯。”距離上次與大哥見面,已是半年前了吧。
蘇清舟狂吃醋,“誒呦,大哥是哥哥,二哥就不管不顧咯。”一臉嫌棄,佯裝要離開。
她將他一把扯過來,連忙挽回,“哪有的事兒,二哥從小同我干壞事,一起被爺爺責罰,我倆可是過命的交情。”還不住調侃一番。
他嘴一撇,不想接這話題,“得啦!聽著怪膈應的。你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事兒做,先走了。”
蘇雪橋實在是疲倦得緊,在魔界心驚膽戰,生怕行差踏錯。倒開始能理解宮中的娘娘公主活得有多么如履薄冰,依她的性子還是安安分分,做個不起眼的小姐來得自在。
一沾床被便熟睡過去,根本不存在失眠的困擾,迷迷糊糊里似乎瞧見云譎,但這個夢很神奇,不知身在何處,周遭也沒有人,只記得他的臉出現在腦海里面,就這樣持續了好久好久……
一片寂靜,無人打擾,她本來能睡好長時間的。怎的外頭突然喧鬧,很多人在激烈議論,把她的睡意給講沒了。
反正睡不著,起來洗了把臉,隨手拿件外衣披上,按不住愛看熱鬧的心,便出門瞧瞧發生了何事。
剛把門拉開,蘇清舟就站于門前,將她一把撈過,羅里吧嗦說一大堆。她才睡醒,意識朦朧,腦子加載不了這許多事,掐頭去尾大約是糧食運到了。
祿州的糧食終于到了!
婦人紛紛迎上牽起蘇雪橋纖細的玉手,一個個洋溢著感激的笑容……
這點兒糧僅能解決燃眉之急,蘇臨城運送的賑災糧一日未至,風險猶在,鹽州的危機還未真正解除。
蘇雪橋懸著的半顆心遲遲不敢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