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橋身死后魂魄脫離肉身,便一直守在肉身旁,等待黑白無常上門來勾魂。
奇怪的是,她既沒有墜入冥界地獄,也沒有飛升成仙,只是一直在人間逗留,不知去處。
她還在想,莫非那日蘇家死的人太多,黑白無常無暇管顧,竟忘了將她帶走。
不過倒是跟著肉身去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原來她死后還是會有人因她而哀傷,人世間這一遭,也總算沒白來。
她瞧見云譎殺入皇宮,砍下楚平頭顱,大庭廣眾之下將她尸身帶走。原來他送給她的那只鳥兒,也沒有辜負她的期盼,果真將他喚來。
到后來只記得云譎滿身滿臉都是血跡,撞開房門將她抱走,他那時候的神情很復雜,雖然他從前就讓她捉摸不透,永遠猜不出他想說什么做什么。
可那日他的神情分明是悲痛欲絕的,似乎她的離世給他帶去了很沉重的打擊,連抱著她的時候,身子都是顫抖的。作為朋友,能為她做到這份上,蘇雪橋此生已無憾。
記憶就到此為止了,頭好痛好痛,強烈的耳鳴導致聽不見四周的任何聲響,想再繼續往下想,可是什么都記不起來,腦海一片空白。
接著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輕,蘇雪橋用力拍打腦袋,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惜沒有起到任何用處。
逐漸失去意識……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慢慢恢復神智,偶爾聽見身旁有人說話,她用力睜眼想看看是何人,奈何眼皮子太重,怎樣也抬不起。
蘇雪橋感覺身旁總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個男人的聲音,他經常會來跟她說話,一會兒傷心,一會兒又高興的不行,至于講的內容是什么,她不知道。
好想趕緊醒過來……
不知道躺了多久,有一天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指能動彈了。
蘇雪橋用力抬眼,她睜開了!
看見眼前有光!
可能許久未視物,面前的亮光讓她難以適應,眉頭微皺,眨巴幾下眼睛才緩過來。
“哎呦喂,我說老珂啊,你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自從你回來之后睡了多久?差點兒以為你度不過此劫了!”
那人的嗓門很是大,他從遠處跑來,每走近一步,她的耳朵便痛一分。
她揉了揉眼睛,站在面前的是一個長相慈祥且俊朗的老人家,即便是年老,心態依舊活潑。無論是衣袍,還是發帶都是鮮艷的大紅色,此刻正對著她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說著。
她捂住耳朵,“月老大人,你的音量能稍稍放低點嗎,用不著說這么大聲,我剛歷劫歸來,驚嚇不得。”
老友之間許久不見,不免戲弄一番。
“你知道我在天界有多著急嗎?幾次三番想下去看望你,都被司命發現了,還是在我死纏爛打之下,她才微微松口,說是你這一世命途坎坷,這是天帝給你失職的教訓。”
珂顏麻溜跳下床,拽了一把他的胡須,“行呀,司命都被你搞定了,她可是一向秉公執法,對別人的命途守口如瓶,只字不提,也就是你能打破她的原則。”
月老胡亂地拍打她調皮的手,“放手,放開。”
珂顏突然想起一個人間男子,不知他現今如何了。“你是月老,我在人間的姻緣是由你來牽的線,你知不知道程彬現下的情況?”
蘇家滅門,皇上慘死,即便是在山上,也不可能沒聽聞吧。
程彬若知曉她被殺,會不會很傷心,就像那云譎一般悲痛。
月老邊小心翼翼梳理被她揪亂的胡子,邊仰首回憶。不是說他不夠稱職,只是世間男女的紅線都由他來綁,僅憑一個名字是該好好思考。
“哦~你說的是你在人間做蘇雪橋時候的情郎吧!”
月老立馬朝他住所處的姻緣樹施法,忽然他手里多了個牌子。
珂顏把頭湊過去看,這個牌子刻著程彬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還栓著一小截紅絲。
他出世的時辰似乎有點熟悉,她驀地反應過來,這不跟蘇雪橋是同一日出生的。
哈哈,竟如此機緣巧合。
正當珂顏心里有點小竊喜時,卻瞧見月老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他的姓名變黑了……”
“什么意思?你說變黑會怎樣?”感覺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他已經不在人世。”
紅線已斷,說明二人有緣無分,蘇雪橋離世這紅線必斷無疑。可牌上的名字變黑色,只有一種可能,說明程彬也死了。
“我要去看看他!”
不可能的,程彬在山上修煉得好好的,怎么會突然死了,此事絕對有蹊蹺,他那邊究竟發生了何事。
珂顏欲動身去人間,突然手腕一緊,低頭望去,是一根紅線。再瞧另一頭,果真是月老拉著。
“別去人間了,我的牌子從未出錯,還是去冥界找找,說不準能發現點什么。”說完,紅線自己松開,乖乖回到月老袖中。
事不宜遲,珂顏趕緊出發去冥界。
孟婆見是故人,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哈,水神大人許久未見,見你恢復神級,可喜可賀啊!”還是以前那般齜牙咧嘴,哭喪著臉。
珂顏著急詢問,“婆婆,近日可曾見到一位魚族男子,他年紀約莫十八九歲,長相宛若女子般俊美,斯文優雅,法術亦很不錯的。他是個可望不可及的人,對妻子尊敬癡愛,把百姓生死看作自己性命般重要。”
形容得這么詳細,那都是程彬在她心里的形象。
孟婆先是一愣,再搖頭,“每日來我這喝湯的人數不勝數,我忙的焦頭爛額,實在記不清誰是誰,更不用說有多俊美,多高尚了。”
珂顏尷尬賠笑,“失禮了。”
孟婆直言直語,說話不懂拐彎,倒是她把心中對程彬的形象描述得如此……露骨,臉一時不知往哪兒放。
“不過大人您提到法術,我倒是想起一個人,那日他在黃泉路上大鬧了一場,打傷了幾個冥兵,還好最后死了。”
“死了……為何?”
“這我就不清楚了,聽說是魂飛魄散,一塊兒骨頭也沒留下。倒也省了我熬的湯,給這種無賴喝,那就是暴殄天物!”孟婆狠的咬牙切齒,臉上的猙獰更多了幾分。
珂顏還想繼續追問,這時陰葵碰巧巡邏來到奈何橋。
“水神大人怎地來了?也不讓人通知一聲,差點兒沒碰上。”
珂顏見著他笑了笑,他說話還是面無表情。
“哈哈哈,陰葵首領,我也是剛到。”
孟婆成日守在奈何橋頭,知之甚少。陰葵卻不一樣,冥界大小事務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找他就對了。“首領,不瞞你說,我這次來是有件私事想要拜托你。”
“大人請講。”
“你知道程彬此人嗎?”
“知道。”
“他是來過冥界嗎?亦或是說,他是否已經……”
“沒錯,程彬已經灰飛煙滅,靈力盡散。”
連陰葵也說程彬死了,珂顏鼻頭一酸,哽咽道,“為何?”
陰葵神色突變,語氣冷到極點,與其說質問,倒更像是審犯人。“大人問了這么多,陰葵心中也有疑惑,能否請教大人幾個問題?”
“好。”
“您口中的程彬,是不是您下凡歷劫時的愛人?”
“是的。”
問題得到證實,陰葵的語氣更加嚴厲,眼睛瞪得好像快要揮拳揍她,但他還是克制住了。“恕我冒昧再問一句,六百年前您還是人族的時候,是否與一個叫周令暄的男子相愛?”
“周……”珂顏呆愣住,仿佛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周令暄,一個在她內心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面對陰葵的質問,好似她精神出軌那般。從前滿心滿眼都是周令暄,現下卻張口閉口程彬,她如今怎會如此?
珂顏點頭承認,“六百年前我確實是深愛周……周令暄,而后我飛升成神,他轉世輪回,曾經的我們早已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從前一口一個周令暄,現在連提起都結巴。
“皇上也說了,他是太子的不二人選,早為他定下良緣。出身帝王家注定是涼薄之人,估計我被沉河后,他過著萬臣叩拜,妻妾成群的日子,哪會記得曾經的過客。”
從前與周令暄的點滴歷歷在目,再次浮出腦海,叫她如何能不恨。
陰葵不愿再聽下去,欲言又止,最后不耐煩地撇過頭。她第一次見到陰葵臉上有另外的表情,這樣的大概是叫……生氣。
“您錯了!”陰葵糾正后,又變回之前的面無表情,“還記得十八年前,您被罰下凡歷劫,忘川河邊遇見的擺渡人嗎?”
他不說還好,當時便覺著此人有種熟悉的感覺,只可惜常年在冥界,他被強烈的陰氣所吸噬化作骷髏,辨別不出面容。“記得,何故提起這位?”
陰葵冷冷道出,“呵!從前以為他不愿意轉世,故意借口等亡妻,死賴在冥界不肯走。自從那日看見程彬之后,我去翻閱了他的生死簿,簿子里每行字都在一一推翻我對他的誤會,原來世間真的會有至死不渝的愛情。”
他攤開手掌,黑氣在手心凝聚,出現了一個簿子,陰葵懊惱地把程彬的生死簿甩在珂顏腳邊,“不管是六百年前,在您離世飛升后,郁郁而終的周令暄,還是為您撐船渡忘川的擺渡人,亦或是來冥界尋您,拖著重傷的身體與冥兵廝殺,最后落得魂飛魄散的程彬,他們都是同一人!而你……”
而她,卻什么都不知道!
只懂得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她錯了,原來這個男人一直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方式去愛她。
她的心很痛,痛得仿佛不能呼吸。
她終于明白了,第一次這般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江小圓是深愛周令暄的,而周令暄亦從未辜負江小圓。
珂顏的思緒越飄越遠,她選擇回到他們相見那一天,那時候她還是雜耍班的江小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