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尸案就此告一段落,天色漸晚,圍觀的街坊鄰里匆匆回家做晚飯。
周令暄讓衙役把那好色縣令打入死牢,待稟明皇上擇日問斬,命侍衛田嘉尋處舒適的地方安頓李劉氏。
田嘉完成王爺交代的任務,重返他們約定的地點會合。
那時候人多不便說話,現在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猛夸,“王爺你今日表現太好了,冷靜判斷,分析的條條是道。不過我們是什么時候發現刺中老李頭的匕首和拖拽尸首的血跡的?”
他輕咳試圖掩飾尷尬,“沒找到啊!誰說本王是親眼所見啦,河流那么急,本王沒找著匕首,人早被沖走了。”
田嘉立馬反駁,“那你剛才……”又信誓旦旦說證據確鑿。
歪頭瞟他一眼,輕揚手中折扇,微風拂過他柔軟的發絲,嘴角略過一抹勝券在握的笑意,“還不是為了引蛇出洞,權宜之計嘛。即便沒有那些物證,縣衙幾十雙眼睛看著,幾十對耳朵聽見他承認,還能有假?”
“可是,王爺如何得知線索?”
周令暄瞧身側人滿眼疑惑,故意摟上他的肩,壓低聲音,“還記得本王曾提過的朝堂外遍布暗樁——情報網。”
“難道那封信……是他們送來的線索?”
田嘉忽然記起,衙門開審前有個小孩給他一個信封,上邊寫著“王爺收”。
當時趕著去衙門,王爺打開信件急匆匆看一眼,便收起去旁聽縣令開審。
拿過王爺遞來的信紙,里面畫了兩幅圖,與匕首的去處和抬尸過程恰好對應,左側還有一小行字“兇手在眼前”。
如此隱晦的一句話,王爺居然能發現縣令是兇手,田嘉心里愈發佩服。
情報網怎地得知我們要尋他合作,主動把線索送上,當中必有所圖。
他在王爺身邊久了,做事更明白謹慎,“他們想拉攏王爺,莫非朝堂之事他們也想摻和一腳。”
“既然付出了,不會不索要回報。”周令暄篤定,“我們很快會見面的。”
晚上縣衙的衙役盛情邀約,周令暄不好拒絕,簡單用過晚膳,便借口有事離開,實際是想瞧瞧江娘子是否有演出。
在京城繁華的街頭,大街小巷懸掛五顏六色的燈籠,照亮整條因日落黯然失色的街道。寒風揚起攤邊的幌子,攤主只做簡單的加固,轉身又拿起湯勺為食客烹調美味。
街道人來人往,有門庭顯赫的官宦貴人,有嬉笑自在的黎民百姓,和愛自己家人、愛人、友人一同外出游玩,此刻的他們似乎并無不同。
人流太多怕被沖散,江小齊緊握姐姐的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顯然比姐姐高半個腦袋,他們從小相依為命,自然而然對小圓很是依賴。
“姐姐你瞧,京城的夜晚好生熱鬧,以前朱州太陽一落山,街道就冷清清的,連鬼影也見不著一只,不像京城這么繁榮。”
突然后背冒出一個陌生的聲音,“喜歡那就多待會兒唄。”
嚇得姐弟倆齊齊回頭。
江小齊焦急地指著那人,到嘴邊的名字死活說不出口,“你、你是?”
江小圓卻是瞬間認出,微微俯身行禮,“民女見過王爺。”
看姐姐行禮,他立馬跟上,“見過王爺。”
周令暄微笑擺擺手,仿佛在說無需拘束禮節,“本王出來走走,見到江娘子在此便過來打聲招呼。”
見著他的臉,莫名想起近幾天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無名尸案,他可是出盡風頭。
周令暄如今翻身一躍,高居京城最想嫁的男人榜單之首,兇案一破,京城女子紛紛調轉馬頭,原先一直占據榜首的三王爺周令宸只能屈居第二。
倒也奇怪,這榜單是從哪里傳出來的,為何沒告訴她去投票?
其中有摻多少假,誰知道呢!
她打量眼前人的臉龐,仔細看確實俊俏。可上次一見,給她的印象卻是木訥寡言,比不上三王爺風趣幽默。
人家確實有本事破案,這無可厚非,“王爺前些日破了樁無名尸案,街坊鄰里都在夸贊您斷案如神呢,真真厲害!”
“江娘子謬贊。”聽到心上人夸贊,他立馬羞紅臉,“后日戶部尚書邀請本王去府上赴宴,據說是有雜耍表演,不知是江娘子的班子不是?”
江小圓點點頭,“屆時還請王爺賞臉。”
“自然。”
有江娘子在,即便戶部尚書不相邀,他亦有辦法到場。
他那副癡漢臉,任誰看了以為他要把江娘子活吞。
只是大街往來的人眾多,無人會特地留意他們,除了……
一旁直勾勾盯著的江小齊。
周令暄注意到身側熾熱的目光,尷尬地摸摸后腦勺,“這是令弟?怎么稱呼?”
“江小齊!”說完,一眼不帶看他的,拉住姐姐的手左右搖晃,把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王爺是我姐姐的朋友?”
他閉嘴不答,嘴角微微上揚,等著江娘子回應。他也想聽聽,江娘子是怎么跟家人介紹自己的。
“額,這個嘛……算是吧。”江小圓隨便敷衍。
才第二回見面算不上友人,散財童子倒是真的,一錠金子說給就給。
只可惜還沒捂熱就被班主收走,想想就氣。
還有個更氣的,她的回答讓某個可憐的男子心碎,忍氣吞聲將這份委屈嚼碎了咽下。
什么!算是吧!
在她心里只配得上個“算”!
也行,只要不是陌生人,他能接受。
周令暄作為土生的京城人,說什么也要帶他們逛逛,以盡地主之誼,于是便跟姐弟倆同行。
他們來到個生意很火爆的小攤,上一桌客人剛離開,碰巧留出空位,老板娘趕忙端走客人用過的碗筷,給他們收拾干凈桌子。
江小圓好奇身旁的男人,一個宮里養尊處優的皇子殿下,被皇上和貴妃捧在手心長大的寶貝,居然就這么出現在自己眼前,會陪她逛夜市,還坐在這么簡陋的小攤邊吃炒肝,喝豆腐腦。
等上菜時,不遠處有個小販舉糖葫蘆串在叫賣,江小齊嘴饞得緊,她不好掃興便過去給他買。
這下好了,江娘子不在,兩個大男人干坐著沒話聊,更尷尬的是周令暄發現對面有道熾熱又霸道的目光直擊腦門。
那人瞪大雙眸將他全身上下打量個遍,仿佛內心的小九九被一覽無遺,眼睛慌亂得四處亂瞟,他假裝忙碌地喝口茶,“你看我做什么,要跟我說話嗎?”
江小齊瞇眼湊上,“你是不是對我姐有意思!”
“……”茶含在嘴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男人果然最懂男人。
他忍俊不禁地撇過頭,“小孩胡說什么~”
嘴上打死不承認,可耳朵的紅暈早已出賣他。
“你猶豫,在撒謊。”江小齊秒拆穿,鼻尖酸酸,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眼看下一秒要哭出來。
而他還沉浸在他的話里,原來自己的愛意明顯到別人一眼看穿,竟沒發覺濃烈至此等地步。
顴骨止不住悄悄上升,可不到三秒卻因對面一句“我不同意!”,剛提上的笑容不知所措滑下來,那臉別提有多僵硬。
小屁孩,憑什么反對!
周令暄不服氣指著他反駁,“你、你還不同意,那你說說誰配得上你姐。”
江小齊也不甘示弱,起身反指回去,“總之不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就是我!”
“不行!”
“為什……”
江小圓買糖葫蘆串回來,對他們的行為不明所以,以為相處十分融洽,“你們在聊什么,這么開心?”
姐姐是專屬他一個人的,誰都不能要走,嘴里嘟囔著,“才不是!討厭死了!”
轉而眼巴巴討要姐姐手里的糖葫蘆串,猛地咽口口水,伸手要拿。
發現她手里只有兩根,周令暄大失所望垂下眼簾,大約沒買他的份兒,小齊方才排斥他的態度那般強烈。再者,他們姐弟從小長大,相依為命,江娘子無論如何都不會跟親弟弟翻臉。
想問卻又難為情,直到江小圓給他也遞去糖葫蘆,周令暄這才敢發問,“怎么只買兩根?”
班主本來每月發放的銀錢就少,若不是難得出來玩,即便江小齊當眾撒潑打滾也討不到好處,再者有外人在,只給弟弟買也不妥。
還不是因為你在,害得她又多花一份錢,還好意思問“為何只買兩根”。
可是這問題的答案卻難以啟齒,要不委婉說“自己不愛吃甜的”?
正當她準備開口,江小齊忽然坐到他倆中間的位置,古里古氣道,“姐姐吃不完一根,平常我們都一起吃的。你就自己吃一根吧。”
“哦,這樣啊,哈哈,好。”最后一個字幾乎是從齒縫擠出,表面溫和平靜,心里早氣炸了。
想來他要抱得美人歸,先得搞定小舅子啊。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終于是戶部劉尚書的六十壽辰,周令暄激動得整夜翻來覆去,一晚上醒來好幾次,生怕睡過頭耽誤見江娘子的時機。
這不天剛亮,他急急忙忙讓侍女準備熱水重新沐浴更衣,一反往常用上以前死活不愿撒的花瓣,當時說“花香會蓋住他骨子里的男子氣概”,現在想來真的啪啪打臉。
男子氣概算得了什么,若是不能得江娘子青睞,白瞎這副完美身材。
然后搬出各式各樣的發冠和長袍,讓侍女替他梳顯氣質的發髻,挑件襯托他相貌的藏藍色長袍,在鏡子面前端詳老半天,才依依不舍離開。
他一頓捯飭,時間快來不及,車夫快馬加鞭將他送至劉尚書府。
府中賓朋滿座,在場賓客要么是朝廷高官及其家屬,要么是劉尚書和尚書夫人自家的親人,各位遠道而來皆為道喜,蹭蹭福氣。
劉府大門掛上耀眼的紅燈籠,底下兩旁站滿丫鬟和仆人,個個滿臉笑容迎接來客。
里面的庭院備好美酒和點心供賓客享用,廚娘在灶臺火熱朝天燒菜,客人眾多要上的菜少不得,鏟子在她們手里快掄冒煙,密密麻麻地細汗浸濕衣衫。
周令暄前腳剛邁進劉府,后腳便看見賓客紛紛下跪行禮,就連今日的壽星劉尚書也在其內。
忽然搶主人家風頭難免不適,“不用多禮。”
他朝后抬了抬手,田嘉立馬遞去一個精美的盒子。
周令暄將盒子打開轉交劉尚書手上,里面裝的是一個完美無瑕,做工精細的白玉花瓶,“劉尚書,這是皇上囑托本王帶給你的壽禮,還望莫要嫌棄。”
“微臣哪敢,王爺您折煞微臣了。”劉尚書連忙叩首謝恩,莊重接過,“謝過皇上,多謝王爺。”
皇上賞賜的寶物,乃是他劉府無上榮光,必須好好珍藏起來,流傳萬代。
白玉花瓶的的確確是皇上所贈,但他絕對功不可沒。
朝廷有規定,皇室不得隨意去官員府中赴宴,于是周令暄早早借機在父皇耳邊念叨此事。
看在劉尚書幾十年來恪盡職守,任勞任怨,皇上才特批讓他帶賀禮前往祝壽。
以他的本事要見江娘子本不必大費周章,翻墻進府混跡在人群中,總能見到對方。可是他不愿這樣做,他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來見她。
讓江小圓知道,自己是為她而來。周令暄為見她一面,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宴席除了說笑聲,一丁點兒雜耍班的鑼鼓聲沒聽著。
鴻興班的表演還沒開始嗎?
他環視一周,連班子的影兒都見不著,“聽說劉尚書請了京城小有名氣的鴻興班來賀壽,他們現在人呢?”
看來這回找的樂子深得他意,王爺這類的年輕人,平常看似嚴肅穩重,內心依舊愛玩鬧。
劉尚書賠笑道,“快了快了,他們還在里面上妝,王爺先上座,下官派人催催。”
“不急,觀眾既已落座,沒有不開場的理兒。”他卻擺擺手,強壓心中喜悅,“本王姑且再等等。”
“好,好。”劉尚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祈禱演出趕緊上,免得惹小祖宗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