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風大，田嘉暖心給他披上披風，這件狐裘披風是皇上賞賜的錦緞，宮中手藝最精巧的裁縫所制，其高貴的藏藍色與他所穿的黑段長袍十分相襯，把周令暄端莊儒雅的氣質毫無保留顯現出來。

周令暄摟著披風，縮了縮脖子，顯然是凍的不行。

看他眼神迷離，盯著手中的酒杯發愣，臉頰也染上紅暈，整個人一言不發的呆坐著。

“王爺喝醉了？”他關心道。

“沒有。”

江小圓離開之后，王爺便成了這副模樣，方才江小圓走時似乎有點生氣。

田嘉直接和他同桌而坐，周令暄說過沒有旁人在時，他們可以兄弟相待，多年相處二人的關系早已是知己、戰友，不分彼此。

“那為何滿臉愁容？與江娘子鬧不快了？”他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端酒杯。

周令暄委屈地搖搖頭，癟嘴說，“不曾。”

過一會兒又皺眉點頭，“本王與她表明心意，她說本王捉弄她，拿她取樂。”簡直不可理喻。

田嘉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你你，你和江娘子表白！”

想起之前王爺對她的贊美，試著猜測他的謀劃，“哦，我明白了，先前王爺說江娘子在分析局勢，揣測人心方面有自己獨到見解，似乎十分了解朝政，況且膽識過人，擅長運籌帷幄。”

“所以你假借求娶之意，把她留在身邊監視。”看著周令暄緊閉的雙眼，得意洋洋道。

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周令暄無奈扶額，咬著牙說，“怎么覺著你在嘲諷我？我要監視一個人用得著犧牲我一生幸福嗎！”

江小圓身上藏著很多秘密，這些時日跟他同行，或許有在試探，但其所行之事從未對他不利。把她留在身邊不圖別的，只為保護。

如若說她此行目的是接近和探查他的秘密，那她要么是有心之人派來的探子，要么就是情報網的人，那個一直給他送消息的情報網，終于要浮出水面了。

田嘉腦子轉不過來，他對男女情愛沒有經驗，突然驚奇道，“你是在玩真的！”

他一臉驚訝的樣子，讓周令暄認為他瞧不起自己，順勢遞去一個白眼，喜歡江小圓就讓他那么不可思議嗎。

“自然，我有必要開玩笑嗎！江小圓我勢在必得。”

田嘉感嘆的“哇”了一聲，看不出來嘛，王爺原來是個情種，接著抬起酒杯一口悶。

過癮！

端起酒壺想續杯，忽然被周令暄壓下杯口，似乎有重要事情要說。

“過幾天你去趟宋軍師的私塾，讓他幫我查查江小圓。”

他口中的宋軍師，名叫宋文翊，年歲二十有二，此人才華橫溢，用兵如神。五年前帶著瘸腿的老母親上京趕考，不料得罪小人，他們偷換考卷頂替了他的名額。

滿心歡喜來到京城，本以為能靠著才學在這里有一番作為，拼出個名堂來。

偌大個京城竟無一人愿意站出來替他作證，全是一群趨炎附勢之徒，枉讀圣賢書。身上的盤纏用光，在京城的遠親害怕受連累，大門緊閉，不愿借錢給他還鄉。

周令暄偶然看過他寫的文章，覺著此人對兵法苦心孤詣，往后定大有作為。事實證明，軍隊幾次凱旋歸來，離不開宋文翊帷幕之中的指揮和謀劃。

朝廷沒指派周令暄出兵時，宋文翊則在私塾當教書先生，暗中幫他收集信息。

田嘉立馬正經，“是。”

——

周妍受母親景妃所托，秘密出宮到外祖父家商議后續計策。

她身著一襲素色抹胸襦裙，外搭一件寶藍色褂子，袖口繡著淡雅的蘭花，清新脫俗。頭上插了一支鑲嵌紅寶石的梅花發簪，傲雪凌霜。

有著這個年紀不該有野心和謀略，同時又有屬于她十七歲該有的可愛，且生來自帶清冷的氣質。

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走在街道上偶爾還會引來路人駐足，不論男女愛看美人是天性使然。

她撤掉身邊的護衛，獨留錦桐和迎霜遠遠跟隨。

街市繁華喧囂，街道兩旁開著各式各樣的店鋪，隨處可見小販吆喝叫賣，人們熙熙攘攘。

突然遠處有人追逐，前人神色得意，健步如飛，硬生生從擁擠的街市擠出一條道，反觀后者氣喘吁吁，一邊追一邊大喊“抓小偷”。

那個被喊作“小偷”的人與周妍擦肩而過，隨后飄來一股汗臭味，她側過身子用手帕捂住鼻子。

而后不知怎的，眼前一黑讓人撞到在地。這一撞摔的她眼冒金星，倒地前用手腕借力撐了一下，手心擦破皮滲出血。

抬眼瞪著和她一同摔倒的“罪魁禍首”，從頭到腳打量，此人一身明黃色長袍，頭頂一支木簪，款式特別，像是親手雕刻，一臉書生文人相。

太丟臉了，堂堂公主被一粗人撞倒，還被路人指指點點，此時恨不得叫人將他打五十大板。

那人連忙起身，顧不得拍長袍上的灰，滿臉愧疚地伸手要扶她，“對不住，娘子你沒事吧？”

“登徒子！”周妍生氣地一掌拍開他的手，“用不著你扶！”

雖然被拒絕，但在她起來時，還是伸手托了托她的胳膊，給她借力。

她低頭查看手心的傷口，強忍著疼痛用手帕把上面的泥土擦干凈。長這么大，哪里受過這等委屈，大庭廣眾之下出這么大的糗，面子以后往哪擱。

“你受傷了，我去買藥。”那男子驚呼，轉身欲去藥鋪，可走了幾步，又回來了。

隨后連忙作揖道歉，“娘子實在對不起，我的錢袋子被方才的小偷搶走，現下沒銀兩，能否隨我去家中，我給你拿藥。”

周妍被他提的話嚇到，趕緊后退一步，“到你家里？你意欲何為！”

見她驚慌的反應，男子意識到所言不妥，慌張擺手否認，“不是的不是的，我乃讀書人，絕不會干出這等齷齪事。”

人是他撞倒，傷也是因他所致，女子臉皮薄不敢叫他負責，可他不能就這樣算了。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不是欺負人家。

眼前這名娘子顯然很氣惱，他不敢不再柔聲些，“這樣，你就站在門前，我進去給你拿藥，我家就在附近，前面一拐彎就到。”

周妍跟著他走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彎都不記得拐了多少個。難道中計了！悄悄伸手摸向袖中的藏刀，以防不測。

“這就是你說的一拐彎，這都拐了多少個彎了。”兩人相隔越來越遠。

男子似乎察覺她的不安，賠笑道，“呵呵，抱歉，快了，就在前面。”

眼前是一家私塾，門前坐著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孩童，正哭著鼻子。

瞧見心心念念的人走過來，淚眼汪汪地跑過去抱著男子的腿喊道，“先生！”

男子蹲下用袖口為他拭去眼淚，溫柔地說，“錦兒？你怎地在私塾門口？”

錦兒攤開被打得紅腫的掌心，在跟先生告狀。

男子心疼問道，“你手怎么了？”

“我不愛吃飯，父親就用木棍打我，后來我就跑了出來，不知能去哪兒，只好來找先生。”越說越委屈，接著又哭了起來。

“別急，你先在這里坐會兒，我去給你們拿藥。”男子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腦瓜，以示安慰，回頭跟周妍作揖，“娘子稍等片刻。”

涂過藥后，周妍陪同他送錦兒回家，家中父母已著急的不成樣，紛紛謝過他們，還說要留他們用晚飯，被他拒絕了。他們見先生有娘子在旁，便識趣地不強留。

男子今日的所做所為，不像是讓她需要拔刀的人，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下。

周妍低頭看掌心的繃帶，又抬眸望向身旁的男子，心想綁的真難看，忍不住借題發揮，“想不到你還是名教書先生。”

“哈哈，長的不像嗎？”男子傻笑，“在下宋文翊，敢問娘子芳名？”

放作往常，她會隨口胡謅一個名字，瞎糊弄便罷了。

但這次不一樣，她想讓對方記住自己，卻又不能用真實姓名。“你可喚我阿妍。”

剛才錦兒受罰逃走，第一時間居然會找自己的先生。讓她不由得記起幼時挨打多源自于先生和母妃，以至于她對先生有很大的恐懼和恨意。

“我看錦兒還挺依賴你。可是做人先生的，難道不應該不茍言笑，樹立威嚴嗎？你跟他們打成一片，成何體統。”

談起學習，宋文翊秒變嚴肅，“非也，你這是刻板印象。聽娘子談吐，想必是出自富貴人家，家中聘請名師教學。可若是只懂一味苦學，是嘗不出讀書的樂趣。”

整日挨打罰抄，她真不懂冰冷的文字有一天居然被人說是樂趣。

“念書能有甚樂趣？”周妍不解。

宋文翊轉頭微笑說道，“若娘子明日戊時得空，來我私塾一聽便知。”

周妍不語，日落前必須到外祖家，她不確定明日能否逃過外祖視線，若被發現她私自溜出去，跟母妃告一狀回去又得挨罰。

路上有賣糖葫蘆的，剛才回去私塾拿藥，宋文翊順帶拿上銀錢。“阿妍娘子等我一會兒。”

周妍看他直徑朝糖葫蘆小販走去，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串冰糖葫蘆。

此時酉時將至，金黃色的陽光正巧灑在宋文翊頭上，少年嘴角的微笑，高大挺拔的身姿，像個溫暖的太陽照在她心上，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阿妍娘子，給！”宋文翊把兩串糖葫蘆都塞到她手里。

周妍望著他疑惑問道，“給我買的？兩串都是？”

“當然。”少年喜笑顏開，仔細一瞧原來他還長著兩顆虎牙。

“謝謝。”周妍輕輕咬一口，糖渣子化在舌尖，甜滋滋的。

她從小得到的教育便是想要的東西要靠自己爭取，事情辦得好能得到父皇母妃賞賜，這是第一次有人不以交換、利益為由，主動給她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