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歡問道:“你一點也不記得么?”
少年沉思,隨后輕輕搖頭:“一想就有些頭疼,暫時想不起來什么。”
“這樣么,”少女喃語。“那么,我明日去看看有什么草藥治治頭疼,說不定你就想起來了。”
說罷,她轉頭看他:“你餓了么,我這有些干糧。”于是便從外衣兜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他。
少年接過油紙包,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掌心,涼得像一塊冰。他低頭拆開紙包,里面是幾塊撒著芝麻的烤餅,邊緣微微焦黃,散發出淡淡的麥香。
“多謝。“他輕聲道,卻沒有立刻吃,只是將餅放在膝頭。
李洛歡正在火盆旁烘手,見狀問道:“不合口味?“
少年搖頭,忽然將其中一塊餅掰成兩半,遞給她:“你也該餓了。“
她怔了怔,接過那半塊餅。兩人沉默地吃著,屋外風雪呼嘯,偶爾有樹枝被積雪壓斷的脆響。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響,在墻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這木屋...“少年突然開口,“你說是你發現的?”獨屬于少年的清冷嗓音像雪一般輕輕落在她耳朵里。
李洛歡耳尖動了動,隨機點頭:“五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剛學采藥不久,在暴風雪中迷了路,偶然找到這里。”
少年若有所思。不說話的時候更顯冷漠,發絲搭在肩上像是一幅畫。
“你信山里有神獸嗎?“他突然問。指了指墻上的一幅畫,泛黃的卷軸上依稀有著某種動物的輪廓,看不真切,卻更添神秘感,帶著某種神圣的氣息,像是誰供奉的神明。
李洛歡的手頓在半空。村民們的傳說在她腦海中浮現——神獸山的雪是神靈的嘆息,每一片雪花都承載著遠古的秘密。
“我信這山有靈。“她最終答道,聲音輕得像雪落。
少年忽然笑了。這是李洛歡第一次見他笑,唇角勾起時,左頰浮現一個淺淺的梨渦,讓他整個人突然鮮活起來。
“你笑什么?“她問。
“沒什么。“少年收斂笑意,卻掩不住眼中的光彩,“只是覺得...你說得對。”
“好了,時候不早了,病患需要好好休息。”少女說著便讓他躺下休息。
少年搖頭:“只有一張床,你睡,我守夜。”
李洛歡噗嗤一笑,火光映著她沉靜的臉頰:“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她不由分說地按住他的肩膀,“我采藥時常在山里過夜,打個地鋪就好。”
少年沉默著下床固執地看著她。少年沉默著下床,固執地看著她。他的身影在火光中拉得很長,幾乎籠罩了整個木屋的墻壁。
“地上寒氣重,我不怕冷。”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你睡床。”
李洛歡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再推辭,接過被褥時指尖又觸到他的皮膚,依舊是冰涼的。
“你身上怎么總是這么冷?”她忍不住問。
少年接過被褥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鋪在地上:“天生的。”
李洛歡皺眉,從包袱里又翻出一件舊棉襖扔給他:“墊在下面,地上寒氣重。”
少年這次沒有拒絕,默默地將棉襖鋪好。屋外風雪漸猛,木屋的縫隙間偶爾鉆進幾縷寒風,吹得火盆里的炭火忽明忽暗。
“睡吧,”李洛歡吹滅了油燈,“明日還要趕路。”
黑暗中,只有炭火偶爾迸出一點火星。李洛歡躺在床上,聽著屋外的風雪聲和少年平穩的呼吸,卻怎么也睡不著。
“你睡了嗎?”她輕聲問。
“沒有。”少年的聲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我在想……”李洛歡翻了個身,面朝著他的方向,“如果你真的想不起自己是誰,不如先跟我回村子吧。村里有位老大夫,醫術很好,說不定能幫你。”
少年沉默了片刻:“……好。”
李洛歡聽著他清冷的嗓音,莫名覺得這人有點乖,她眨了一下眼睛,“那,晚安。”
少年半天才猶豫著小聲也回了一句:“晚……安?”
李洛歡聽著,閉上了雙眼。
于是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晨,李洛歡醒來時看到少年仍在沉睡,便放輕動作起床走到窗邊把布簾掀起一角。
經過一夜的風雪,外面的高大樹木皆是銀裝素裹,厚重的雪掛在樹葉上,看起來搖搖欲墜。少女神色略微凝重,今年的風雪似乎比以前大了不少,看來要提前下山了。
正當少女沉思之際,一道聲音響起:“唔……你醒了——”
李洛歡回頭看去,只見少年正揉著眼睛坐起身來,晨光透過窗縫落在他蒼白的臉上,映得他睫毛根根分明。他肩頭的棉襖滑落在地,露出單薄的中衣,領口處隱約可見鎖骨上淡青色的血管。
“雪停了嗎?”少年聲音里還帶著初醒的沙啞。
李洛歡將布簾完全拉開,霎時整個木屋都浸在雪光里:“停了,但積雪很深。”她轉身從包袱里取出一件灰皮襖,“把這個穿上,我們要趕在午時前下山。”
少年接過皮襖時,指尖在衣領的補丁處停留了片刻。那補丁針腳細密,用靛青線繡著小小的藥葫蘆圖案。
“這是...”
“我爹的舊衣。”李洛歡正往藥簍里裝曬干的草藥,頭也不抬地說,“他走那年冬天,也是這么大的雪。“
少年系衣帶的手突然頓住。屋外傳來積雪壓斷樹枝的脆響,驚起幾只寒鴉。李洛歡抬頭時,發現他正望著她,雪光映得他瞳孔近乎透明,像是兩丸浸在清水里的黑琉璃。
像鹿,李洛歡心里想著。
“我……”少年剛吐出一字便被少女一句話打斷。
“所以,我們不能在山上逗留太久。”少女看著他,露出一個安撫的淺笑。
于是少年只好回道:“……好。我聽你的。”如鹿一般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她。使得李洛歡輕咳一聲,移開視線。
“走吧。”她背上藥簍,木門推開時帶落簌簌雪粉。
少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在門檻處突然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木屋,炭灰尚溫的火盆,疊得整齊的被褥,還有墻上他們昨夜投下的、已經消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