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風裹著曬透的沙粒,將王帳烘成暖爐。蕭綰跪坐在狼皮褥上梳發時,銀鈴隨動作滑入衣襟,驚醒了沉睡的沙棗香。阿勒汗赤腳倚在帳門處編柳環,發梢凝著月牙泉的水汽,將暮春的寒意都釀成溫軟的霧。
“綰綰的鈴鐺沾了星子。”他忽然湊近,帶著苜蓿清香的指尖拂過她鎖骨。蕭綰的梳篦卡在發間,篦齒纏著的青絲與青年腕間紅繩絞成結,恍若多年前掖庭老槐垂落的須。
阿勒汗解下玄鐵腰牌扔進火盆,鎏金狼首在烈焰中褪去戾氣。他執起犀角梳,笨拙地梳理她長發,梳齒刮疼頭皮時露出孩童般的懊惱:“弄疼鸞鳥了……”蕭綰回眸,正撞見他眼底未愈的箭傷映著火光,竟是與她胎記同色的朱砂。
夜梟掠過帳頂的剎那,沙暴掀翻未栓緊的窗欞。阿勒汗用大氅裹住蕭綰滾向氈毯,銀鈴在顛簸中撞出碎玉聲。他鼻尖蹭過她凍紅的耳垂,呼出的白霧凝成句:“綰綰比沙狐還暖……”尾音被狂風撕碎,化作帳外沙粒叩擊銀器的密語。
蕭綰的衣帶不知何時散成沙丘的弧,阿勒汗咬斷繩結的利齒擦過她肩頭胎記。雙面繡的鸞鳥在月光下舒展羽翼,青年心口的朱砂痣滲出薄汗,竟與褪色的狼圖騰拼成完整的漠北星圖。
“疼就咬這里。”他將腕骨抵在她唇邊,舊疤下的脈搏跳得比祭鼓更急。蕭綰的銀鈴卡在兩人相貼的踝間,隨帳外忽起的牧笛共振出《子衿》的調。阿勒汗的吻追著每一聲鈴響墜落,從睫上凝霜到足尖凍雪,將二十年深宮寒夜烘成滾燙的沙。
子時的流星劃過天窗,蕭綰在晃動的光影里瞥見妝匣微啟。褪色的天燈紙被夜風掀起一角,繪著的鸞鳥正與狼首交頸而眠。阿勒汗忽然托起她后頸,指腹揉散裴枝殘留的沉香味:“綰綰的鈴鐺……”喘息碾碎在相貼的唇間,“……早把前塵舊夢震成齏粉了。”
沙漏傾覆時,其其格埋在月牙泉邊的紅繩正悄然發芽。蕭綰咬住青年肩頭的舊箭疤,咸澀的血珠混著龍腦香,釀成比合巹酒更醉人的毒。阿勒汗的銀鏈不知何時纏上她腳踝,鈴舌刻著的“綰”字浸了汗,在晃動的火光里暈染成“綰綰”的筆畫。
晨霧漫進王帳時,蕭綰發現阿勒汗脊背的舊疤泛著淡金。星子狀的傷痕連成她胎記的輪廓,仿佛二十年前便有人用朱砂在漠北寫下這場相逢。青年蜷在她懷里酣睡,發間沙棗花碎成金粉,隨呼吸落進褪色的《璇璣圖》裂隙——那處缺失的經緯,正被晨光補成江南的煙雨。
其其格送來新擠的駝奶時,蕭綰腕間紅繩已纏上阿勒汗的銀鏈。孩童指著她頸間新添的淡痕:“阿娘說這是沙狐留下的春信!”青年突然翻身將蕭綰罩在影里,咬住她指尖的奶沫:“是蒼狼……”未盡的話被駝鈴驚散,唯余帳外沙棗樹爆出今春第一簇新綠。
正午的日輪曬化殘雪時,蕭綰在阿勒汗箭囊發現支褪色的孔雀翎。羽脈間纏著根銀絲——正是她昨夜遺失的鈴鐺絳。青年正用朱砂在她后腰補全星圖,筆鋒掃過癢處時悶笑:“綰綰的胎記……原是為今夜備的藏寶圖。”
暮色再臨,王帳的銀鈴悉數換成雙生對鐲。蕭綰抬手斟酒時,腕間清響驚落帳頂棲息的夜鷹。阿勒汗就著她掌心的杯盞飲盡殘酒,舌尖卷走她指間沙棗蜜:“漠北的春夜……”吻落在她跳動的脈搏上,“……要比漢家長三更。”
星光綴滿沙海時,蕭綰終于讀懂崔嬤嬤臨行的笑。老人皸裂的唇曾擦過她耳垂:“姑娘的良人,在宮墻與沙丘的皺褶里。”此刻阿勒汗正用她的銀鈴誘捕沙狐,青年回眸時的熾烈,恰似多年前那個焚盡天燈的月夜——只是這鸞鳥的巢,早已筑在蒼狼心口的朱砂里。
漠北的晨光浸著奶香,蕭綰蜷在狼皮褥里數阿勒汗的睫毛。青年沉睡時收起了平日的癡態,鼻梁投下的影正巧落在她掌心,像極了月牙泉底那尾總愛啄她腳踝的小銀魚。
帳外飄來其其格熬煮沙棘醬的甜澀,蕭綰的銀鈴隨起身動作滑落,被阿勒汗的銀鏈勾在半空。青年突然翻身將她罩在影里,未束的發垂落成簾,發梢沾的沙蔥花碎成金粉:“綰綰偷數了九十九根睫毛……”他咬住她腕間紅繩,“要賠九十九個晨吻。”
日輪爬上沙丘時,蕭綰在妝匣底發現枚褪色的同心結。彩繩纏著根銀絲——正是大婚那夜被阿勒汗扯斷的鈴鐺絳。青年赤著上身擠羊奶歸來,冰涼的乳脂抹在她頸間:“我的綰綰比羔羊還怕冷……”吮去的奶沫在鎖骨凝成珠,映著帳外爆開的沙棗新芽。
裴枝遺留的沉香味在某場夜雨后徹底消散。蕭綰將九鸞簪埋進月牙泉時,挖出個彩陶娃娃——圓臉杏眼的模樣,衣襟處朱砂點的胎記竟與她分毫不差。阿勒汗搶過娃娃往懷里揣:“是小綰綰”陶土縫隙滲出的龍腦香,分明是十年前朱雀門之變的味道。
暮春的馴鷹場上,蕭綰的銀鈴驚飛了雛鷹。阿勒汗扯斷腰鏈當空拋灑,鈴鐺雨凝成鸞鳥狀,引著鷹隼落回她臂鞲。老牧人巴特爾瞇眼輕笑:“閹之的鈴鐺比鷹哨還靈。”話音未落,青年已咬住她后頸軟肉:“是蒼狼在喚歸巢的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