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的蟠龍柱滲出暗紅血珠時,裴枝的九鸞步搖正挑開最后一盞鶴形燈。裴昭在龍椅上,指尖抽搐著指向案頭那碗杏仁酪——乳白瓷面映出她唇畔的胭脂,比三年前玉門關的落日還要艷上三分。
“陛下可知這碗盞的妙處?“裴枝撫過釉面冰裂紋,丹蔻在“永寧“二字上流連,“當年永寧的合巹酒酒杯,用的正是同一窯燒的毒盞。“她笑著碾碎袖中香囊,西域曼陀羅混著前朝秘藥簌簌落入茶湯
中原大亂的消息傳到漠北那日,蕭綰正在月牙泉畔教其其格讀《女誡》。阿勒汗策馬踏碎水鏡,懷中密函蓋著鸞鳥火漆——正是蕭綰胎記的模樣。泉水倒影中,她望見長安朱雀大街掛滿縞素,而裴枝的鸞駕正碾過御道青磚。
“該歸巢了。“阿勒汗解下玄鐵腰牌,鎏金狼首在掌心裂成兩半,露出內里褪色的血詔——竟是永寧公主筆跡:“蕭氏遺孤,當承鳳位。“
輪椅碾過太極殿前的斷戟時,蕭靈宣袖中掉出一粒琉璃珠。珠子滾過裴昭顫抖的指尖,在玉階磕出清響——正是當年被他替換的傳國玉璽鎏金嵌珠。崔嬤嬤彎腰拾珠的瞬間,永寧公主突然握住蕭綰手腕,鎏金護甲刺破鸞鳥胎記,血珠滴在琉璃珠上竟化作金鳳展翅。
“娘親的腿,是那年給換假死藥時被裴淵敲碎的。“蕭靈宣掀開狐裘,露出森森白骨上纏繞的鸞鳥金絲。那金絲每根都串著顆狼牙,正是阿勒汗這些年“遺失“的十二顆信物。輪椅扶手的暗格彈開,永寧公主親手給女兒戴上血玉冠——冠冕中央的缺口,恰好能嵌進蕭綰耳后那粒朱砂。
裴枝的尸身浸泡在鳳儀殿的合歡酒池里。阿勒汗掀開她緊攥的右手,掌心是用金簪刻滿的“蕭“字,最深那筆嵌著半粒沙棘籽。當他拔出裴枝心口的狼牙匕首時,刀柄暗格突然掉出張染血的合婚庚帖——正是二十年前本該屬于蕭靈宣與阿勒昆的那份。
“她至死都在學你母親。“阿勒汗將庚帖放在蕭綰手中,指尖撫過她頸間隨呼吸明滅的朱砂痣。殿外忽有驚雷劈中盤龍柱,烈焰中浮現金色鸞鳥的虛影,與蕭靈宣輪椅上的金絲狼牙共鳴成曲——竟是漠北王庭失傳百年的《山河永慕》。
崔嬤嬤在祭天臺點燃第七盞命燈時,從袖中抖落張泛黃的脈案。永寧公主最后飲下的不是解藥,而是將畢生劇毒凝成的血珠——那血珠此刻正在蕭綰冠冕中流轉,與她腹中跳動的生命共鳴成漠北傳說中的雙生魂。
太極殿前的青銅鼎燃起漠北沙棘草時,蕭綰解了腰間玉帶。十二串綴著狼牙的瓔珞垂落龍袍,每顆狼牙都刻著位女將的姓名——為首的“其其格“三字浸著血色,正是當年鹽湖遇刺時少女為她擋箭留下的心頭血。
“今日朝會,兵部侍郎的位置該換人了。“蕭綰將虎符擲在丹墀,金磚裂痕中鉆出嫩綠藤蔓——這是其其格從漠北帶來的沙棘,根系所到之處,裴昭舊部埋下的火藥皆化作腐土。崔嬤嬤扶著輪椅立在蟠龍柱下,永寧公主的鎏金護甲正一片片嵌進柱身,拼出《女誡》里被朱筆劃去的“牝雞司晨“四字。
其其格解了漠北皮甲換上紫袍,腰間卻還懸著鹽雕鸞鳥。她推開御史臺塵封的銅門,在積灰的案牘間翻出永寧公主批注的《漕運策》,頁腳處赫然添著蕭綰的新政:“凡運河所經州縣,須設女吏掌船閘鑰匙。“
九重城闕響起第一聲女官唱喏時,朱雀大街的繡娘們正拆了裹腳布。染坊少女用朱砂在素絹上繪出《塞上春獵圖》,圖中執弓女子眉眼酷似蕭靈宣。當這匹紅綢覆上太極殿匾額時,漠北商隊送來的銅鏡恰好映出奇景——長安城三千閨閣同時推窗,金釵玉簪擲地聲如驚雷。
阿勒汗倚在摘星樓頂嚼著沙棘干,看其其格將鹽粒撒在沙盤上教女童排兵布陣。他腕間新換的紅繩突然斷裂,十二顆琉璃珠滾落時,每顆都映出蕭綰批奏折的側影。少年天子笑著將珠子踢進太液池,漣漪蕩開處浮起二十年前永寧公主沉入黑水河的玉璽匣。
放榜那日,朱雀大街的雪混著金箔紛紛揚揚。醉仙樓頭牌娘子薛泠甩開水袖纏住皇榜,纏金線的袖口露出當年被恩客燙傷的疤痕。她指尖拂過“甲等第三名“處自己的花名,忽然將十年攢的纏頭錦盒傾倒而下——三百顆南海珍珠滾進人群,每顆內壁都刻著教坊司姐妹的籍契編號。
“原來薛姑娘把《鹽鐵論》編成了琵琶曲。“蕭靈宣用朱筆批注考卷表示贊賞,拇指點向皇榜旁跪著的青州鹽商之女,“這位把算盤珠子當暗器使的,可是打落了七支意圖毀榜的袖箭?“
這一步暗潮涌動
春闈首場那日,阿勒汗蹲在貢院飛檐上嚼沙棗核。他望著院內奇景:北漠女騎持狼牙棒鎮守號舍,嶺南繡娘在經義題旁以雙面繡作答,隴西寡婦帶著三個幼子進考場,嬰兒啼哭聲中她正揮毫寫《均田策》。突然,他彈指擊落一支毒鏢,棗核正中毒蛇七寸——那暗器是從主考官袍袖里發出的。
“好一招袖里青龍。“蕭綰拎著滴血的劍踏入明倫堂,劍尖挑開的考官里衣下,竟是用金線繡著《女誡》全文,“原來諸位把圣人言刻在心頭肉上。“她突然反手割裂自己朝服,露出脊背猙獰鞭痕:“朕卻把《禹貢》刻在這,要看看是你們的嘴硬,還是邊關的風硬!“
史官在《鳳儀新典》記下:永寧三年春,朱雀泣血,萬凰出巢。有女蕭綰,持鹽開道,以沙棘為劍,三千紅妝裂金甲。是夜太極殿星落如雨,墜地皆化虎符,赤足婦孺拾之可掌三軍。自此大梁女子行止由心,天下皆知鳳闕之巔,永懸不落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