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閣的銀炭盆里煨著沙棘枝，青煙在蕭綰汗濕的額發間繞成鸞鳥形狀。其其格掰開她咬出血痕的唇，塞進片浸過漠北烈酒的參片：“嫂嫂看窗外——“順著少女指尖望去，朱雀大街三千盞蓮花燈正次第亮起，每盞都是婦人們用拆解的裹腳布糊成。

崔嬤嬤將永寧公主的鎏金護甲浸入藥湯，銅盆里突然浮起細小的金砂。老婦人用銀匙舀起金砂抹在嬰兒眉心，那點朱砂竟與蕭綰肩頭的鸞鳥胎記同時泛起微光。“小帝姬哭聲響得像漠北的鷹哨。“其其格笑著剪斷臍帶，血紅絲線在燭火下顯出永寧公主繡在襁褓上的密紋。

更漏滴到卯時三刻，第一縷晨光劈開雕花窗。蕭綰忽然瞥見銅鏡里閃過永寧公主的側影，懷中的女兒恰在此時睜開眼——那雙蒙著血霧的眸子，竟與二十年前太極殿上自刎的蕭靈宣一模一樣。崔嬤嬤抖開繡滿《女誡》碎片的錦被，那些被朱砂劃去的“卑弱“、“順從“字樣，正拼成嶄新的《山河女兒賦》。

阿勒汗抱著連夜雕好的檀木搖籃候在簾外，搖籃四角懸著漠北銀鈴與中原玉玨。當他把指尖伸向女兒攥緊的小拳頭時，嬰兒突然松開掌心——里面躺著顆沾血的沙棘籽，正是當年裴枝咽氣時攥著的那顆。朱雀門方向忽然傳來萬千女子的歡呼，其其格推開窗欞，只見滿城蓮花燈升空如星，照亮宮墻上新刻的《鳳鳴律》第一章。

**番外·銜珠記**

永寧公主的輪椅碾過太液池畔的薄霜，在青磚上留下兩道蜿蜒的濕痕。崔嬤嬤懷中的檀木匣突然漫出漠北沙棘香，驚得池中錦鯉躍出水面，尾鰭拍碎了一池朝霞。

“我們小景顏的眉眼，像極了綰綰抓周那日。“蕭靈宣將鎏金護甲浸入溫水，露出枯枝般的手指。她輕輕掀開襁褓一角，嬰兒肩頭淡粉的鸞鳥胎記遇熱氣氤氳，竟化作展翅金鳳。老婦人從匣中取出串赤金鈴鐺，鈴舌是顆雕成沙棘果的翡翠——正是當年永寧公主大婚時，漠北送來的九十九顆聘珠熔鑄而成。

阿勒汗捧著羊奶羹進來時，正撞見蕭靈宣在孫女掌心畫符。老公主的銀簪尖蘸著朱砂，勾勒出的星圖竟與二十年前黑水河畔的婚書暗紋分毫不差。“這丫頭將來要掀翻摘星樓的。“蕭靈宣笑著將銀簪插進嬰兒胎發，簪頭鸞鳥的眼睛突然轉動，露出里面芝麻粒大小的漠北王璽印鑒。

其其格帶著滿身鹽晶闖進殿來，將塊透亮的鹽板擱在暖炕上。鹽板里凍著朵永不凋零的沙棘花，花瓣脈絡是用永寧公主的白發繡成。當正午的陽光穿透窗欞，鹽板在墻壁投下的影子，竟是蕭靈宣年輕時策馬挽弓的剪影。

暮色染紅琉璃瓦時，崔嬤嬤推著輪椅走向掖庭舊址。蕭靈宣突然從袖中抖落張泛黃的宣紙，紙上歪扭的“山河“二字，正是蕭綰五歲時用朱砂寫的第一幅字。老公主將宣紙疊成河燈放入太液池，燈芯燃起的瞬間，滿池殘荷竟次第綻放，每朵蓮心都坐著個穿鎧甲的陶土小人——正是當年戰死的女兵模樣。

《鳳鳴起居注》載：鳳鳴元年三月初七，天現雙鸞銜日異象。是夜帝姬降世，手握漠北朱砂、中原金穗。萬婦解羅裳為旗，棄脂粉鑄印，朱雀門至玄武街皆聞女兒戰歌。自此《鳳鳴律》懸于九闕，凡大梁女子行經處，必有沙棘花開道，赤金鋪途。

景顏帝姬滿月，收永寧大長公主賀禮九十九件。朱雀殿徹夜亮如白晝，三千老嫗自發守于宮門，各持少女時妝奩，以胭脂畫江山于宮墻。自此年年此夜，大梁女子皆以朱砂點兒女眉心，謂之“承鳳印。

**終章·歸雁銜春**

蕭靈宣將傳國玉璽放在景顏掌心時，朱雀殿的銅漏正滴落最后一粒金砂。十八歲的女帝展開玄色朝服，袖口暗繡的沙棘紋路突然泛起微光——那是三年前其其格用漠北鹽晶混著永寧公主白發繡的暗紋，日光下會顯出“山河永寧“的篆書。

“祖母的輪椅該換新轍了。“景顏突然蹲下身，指尖拂過鎏金輪椅的雕花，機關輕響間彈出暗格。里面躺著蕭綰幼時的虎頭鞋，鞋底墨字已褪成淡青：“這《千字文》的'女慕貞潔'，原來被祖母改成了'女慕山河'“。

崔嬤嬤捧著漆盒從殿外走來，盒中冰著的漠北沙棘酒還凝著霜花。老婦人突然撕開袖口襯布，露出當年為蕭靈宣試毒留下的疤痕，如今疤痕上竟開滿朱砂繪的蓮花：“老奴在胭脂里摻了麒麟血，這傷疤畫三日便消。“蕭靈宣笑著飲盡沙棘酒，空杯倒扣在龍案，杯底顯出永寧公主年少時畫的塞外牧馬圖。

阿勒汗在宮門外勒住韁繩時，驚起一群白雁。其中領頭那只腳系金環，正是二十年前蕭靈宣放生的信使。蕭綰掀開車簾，忽見朱雀大街的銀杏全系著紅綢，每片綢子都繡著漠北文字——長安的繡娘們竟偷偷學會了格日勒部的祈福經文。

其其格策馬追至潼關，拋來個鹽晶雕的長安城微縮模型。陽光穿透鹽雕的瞬間，城樓影子落在蕭綰掌心，竟是她初遇阿勒汗那日的星象圖。“小景顏上月改了《女誡》，如今掖庭的姑娘們都在學訓鷹。“女將軍的紅纓槍尖挑著個布囊，里面裝滿孩子們用箭簇磨的沙棘簪子。

漠北草原最老的薩滿會說，每逢月夜，能看見兩匹白狼馱著位鎏金輪椅的老婦，在格日勒部舊址種沙棘。狼爪印里開出的花，蕊心都坐著個小小的陶俑，唱著永寧公主教給蕭綰的第一首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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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鳥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