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我照例去鋪子里上工。許是王大哥覺著我干活賣力,許是他無力再支付我的工錢??墒?,我打鐵的技藝確實越來越好,他終歸還是舍不得親手教出來的徒弟。
剛到店門口,他便十分痛苦地拿出了一塊黑乎乎的東西。拿出去的手又收回去,沒多久又拿出來。好家伙,在這猶豫不決呢。
我伸手搶過仔細(xì)端詳著,這不就一塊破鐵。王大哥心痛地拿過去,他十分痛苦地開口。
“蘭妹子,你莫要覺得這是一塊廢鐵。這是我當(dāng)年好不容易找來的一塊玄鐵,這不是我留著也沒什么用處。工錢就不給你結(jié)了,這塊玄鐵給你打把趁手的兵器?!?/p>
說完,還不舍地摸著自己那塊黑疙瘩。這么多天的工錢,就抵這么快廢鐵?
我伸長了手臂,比劃了一下?!斑@么長的長刀給我打一把。”
王大哥面無表情,抱著他的寶貝疙瘩進(jìn)了鋪子。
我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還有點要緊的事要做。我進(jìn)去翻了翻王大哥的成品,叮叮哐哐的把王大哥又敲出來了。
我立馬堆上笑臉,“王大哥,那天打的那個薄如蟬翼的小飛片呢?”
王大哥繼續(xù)面無表情地在我面前打開一個抽屜,眼看小飛片在我眼前,又回手藏到了背后。
“你要干嘛?”
我笑的一臉天真無邪,“剝?nèi)似?。?/p>
王大哥瞪大了雙眼,我趁機(jī)奪過來,“這不是晚上沒有燈籠嗎?剝個人皮做燈籠?!?/p>
手上的小飛片打了一百多枚,當(dāng)初是走鏢的人定下了,特意交代要十枚齊發(fā)。
我想了想,將小飛片收了起來。王大哥托著那塊玄鐵在構(gòu)思,我再次伸開手比劃。
“大約三尺長,刀身和刀柄一起,刃寬3厘米,刀鞘要上等黑檀木。”
王大哥一臉懵逼,我將手指伸出量了量,“3厘米大約這么長?!?/p>
王大哥點點頭,“還得做個牛皮的掛帶吧?!?/p>
我點點頭,“那當(dāng)然,刀鞘刀柄最好搞點白銀鏤空的花紋?!?/p>
王大哥不干了,“你當(dāng)你是羽林衛(wèi)啊,要求這么高!”
我再次點頭,“花紋我要麒麟的?!?/p>
王大哥氣得不行,半響才妥協(xié)。
“白銅?!?/p>
我雙手一拍,成交。
晚歸時,道長在院子里納涼。我收起腳步,輕輕移到他面前。說是說六十五,說是說老道老道。我上下打量了下,我說怎么老讓我睡歪脖子樹!縹緲峰上陰晴不定,大霧又多,每天還要躲雷擊。哪里有心思去琢磨,我拿著小飛片輕輕去磨他的胡子。
不錯!觸之即斷。
小飛片貼著他的臉,輕輕一劃,一道血絲立時現(xiàn)了出來。
“臥槽!”
沒有人皮面具啊。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眼前的道長忽然睜開眼,一抹紅光在他眼里一閃而過。他立時從躺椅上彈了起來,離我三尺遠(yuǎn)。
“蘭姑娘,這是為何?”
我收起手里的小飛片,就這么站著看著他演戲。
“子顯道長不必再裝了,今日大家不說清楚,誰也別想好過!是人是妖,總得讓我弄清楚?!?/p>
子顯立在原地,他臉頰的血痕在夕陽的映襯下格外顯眼。他輕嘆一口氣,手中拂塵一擺。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我捏著小飛片立在原地,看著眼前不知是人還是妖的道長。
“哦,原來是她說的?!蓖ピ豪锛?xì)長的云霧漫起,半分后,從那云霧里走出一位赤足少年。
紅色的里衣外罩著一件雪白的狐裘,黑色長發(fā)高束,一支白玉簪子。皮膚白凈,不同于道長的偽裝,身材立時高大了起來。我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一雙桃花眼,鼻梁挺拔,面若冠玉。
他走近了些,身后鼓鼓囊囊似有東西在動。云霧隨著他走動慢慢散開,我伸長了頭去看。霎時九道紅色狐尾如煙花般綻開,紅如烈火,拍散了剩余的絲絲霧氣。
子顯側(cè)過臉,紅色的狐尾伸了一尾出來。我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下一刻卻是被它卷了起來,懸在半空。
狐尾纏上了脖子,我說話也是不能連貫,卻也是掙扎著說出了幾個字。
“道長,這是要殺人滅口嗎?”
子顯輕聲笑了起來,那雙桃花眼如裝滿了醉人的甜酒快要溢出來。他松了松狐尾,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眼角里掃到一片緋紅的衣角。我抬頭往上看,子顯悠閑地扶起院里東倒西歪的桌椅。。
“什么狗屁道長,我可是妖啊?!闭f完收起了身后狐尾,半倚在院里的樹上。
他毫不在意地拿那狐裘擦干凈臉上的血痕,一抬手,我便到了他跟前。
“九尾狐。你既有這通天的本事,又何必讓我在縹緲峰遭那么多雷擊?”我渾身無力,只得半倚在他身側(cè)。
他拿手劃開我的衣襟、貼身的里衣。這個流氓!眼看著最后一件也要被挑去,卻見他手指一移,腰間瞬時出現(xiàn)一根若隱若現(xiàn)的紅繩。
我咬牙切齒地在他耳邊放狠話,“我勸你,最后收手!”
子顯輕呵一聲,他草草替我攏上外衣,雙手還不忘在腰腹間摸了一把。
“我以前最是貪戀人類的皮肉,溫香暖玉,最是愛人?!?/p>
腰部被人摟住往上提了提,近在咫尺的臉放大,我這才看見,在他那雙桃花眼下有顆極小的淚痣。
“我原是想留你在身邊,報完仇。換回原貌,和你風(fēng)花雪月一場?!?/p>
他拿食指挑起我的下巴,鼻子在我的脖頸間輕嗅,溫溫?zé)釤岬挠|感在脖子上來回。
“你給老子放開!”下工時,王大哥還問我,開鋒用什么血。一般來說,用獸血最好。用什么,用九尾狐貍的血!
啪嗒!子顯松開了我,四仰八叉落在地上的也是我。我真是瘋了要去試探他,這個瘋子!
我努力站起來,往門外走。大不了去清虛宗避避,我真是豬油蒙了眼,這也沒看出來!
眼前的門啪地一聲又關(guān)上,兩道紅光化作鎖鏈縛住了我的手腳。
子顯慢慢踱步到我面前,眼尾輕掃,“說了,蘭姑娘在,我才能報仇!”
他彎下腰,將我抱起。
“當(dāng)初若不是蘭姑娘替我擋了八十一道天雷,泉靈子的法陣也是能關(guān)我一輩子的!”
我瞪大了雙眼,“你!”
子顯低下頭,毫不客氣地戳穿我,“南海無仙門,卻是有一位泉靈子真人。”
他停頓了半響,眼神再次細(xì)細(xì)打量著我,“他研習(xí)永生之術(shù)多年,除了百余年前設(shè)下法陣?yán)ё∥彝?,再也沒有人見過他?!?/p>
他的手再次摸上我的腰間,“而你,泉靈子在你身上設(shè)了法陣護(hù)你周全。”腰上紅繩發(fā)燙,我竭力穩(wěn)住自己的心神。
“泉靈子是你什么人?”
子顯眼里突然滿含戾氣,他輕蔑地望向南方?!澳闶菑哪虾淼模俊?/p>
“混虛!破!”子顯被一股強(qiáng)力猛然撞到墻上,院墻轟然倒塌。子顯單手撐地,另一只手半空畫圓,一道閃著光亮的透明結(jié)界罩住了院子。
我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鮮血,紅繩早已從腰間散開,閃耀的金光纏繞著紅繩一圈圈放大,在我身邊圈圈層疊纏繞。子顯站起身來,他看向圍繞在我身上的紅繩。
他眼睫半垂,是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結(jié)界里狂風(fēng)忽起,大霧彌漫。一聲嘆息突然想起,我轉(zhuǎn)身去尋。
看不清,四周大霧彌漫看不清。忽然看見那片緋紅的衣角,追過去,除了大霧還是大霧。
我不再走動了,也無需走動。我捏了個靜心訣,盤腿坐下。
“九尾狐裝成道長,是何居心呢?”
大霧突散開一角,子顯的手指撫上我的眼角。
“我說過,蘭姑娘在我才能復(fù)仇?!弊语@手輕輕劃過我的雙眼,帶起一場血霧。
“蘭姑娘,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是這個世界的異數(shù)?!?/p>
子顯附在我耳邊,“你就是泉靈子送給我的異數(shù)?!闭f罷,只聽見衣服擦地的聲音。我松下一口氣來,揮了揮眼前的血霧。這下子能看清了,我看向院子,垮塌的院墻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