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南京西路的Seesaw咖啡館里，我第八次把冷萃咖啡的杯沿咬出齒痕。落地窗外飄著今冬第一場雪，落在恒隆廣場的玻璃幕墻上，像撒了一把鹽。

“溫小姐的Excel表格里，是不是連約會都要做成甘特圖？“

對面的程野晃著藍莓氣泡水，袖口露出半截紋身——是莫比烏斯環纏繞著衛星軌道。這個在靜安寺有私人畫廊的男人，上個月在武康路用沾著丙烯顏料的指尖替我擦掉襯衫咖啡漬時，我就該察覺危險。

手機在GucciSylvie包里震動，第五個未接來電來自私募基金合伙人Jason。他此刻應該正在中環IFC頂樓，對著維多利亞港喝單一麥芽威士忌，而我穿著他送的JimmyChoo高跟鞋，在聽另一個男人講地下涂鴉藝術。

“程先生對投行女的刻板印象可以放進大英博物館。“我轉了轉Cartier鐲子，冰塊在杯子里撞出脆響，“不過你說得對，我確實準備了風險評估表。“

他突然傾身過來，雪松香水混著松節油的味道漫過桌面。修長手指點在我手機殼上Jason的未接來電提醒：“包括這位'年化收益率15%先生'？“

三個月前的香港蘭桂坊，Jason也是這樣在威士忌吧截住我的。當時我剛熬完港股IPO，他取下我的金絲眼鏡說：“溫瀾，你該看看報表之外的世界。“后來他帶我去太平山頂的米其林餐廳，用Tiffany項鏈系住我的天鵝頸，說要做我的“人生GP“。

直到程野出現。

這個總穿著做舊皮衣的男人，會在凌晨兩點帶我去復興中路吃柴爿餛飩，把機車頭盔扣在我剛做完護理的長發上。他教我認外灘建筑群的新古典主義線條，卻在看到我手機屏保的Jason合影時冷笑：“原來溫小姐喜歡收集活體理財產品。“

轉折發生在圣誕夜。當我在程野的K11個展上，看見那幅名為《未婚妻》的抽象畫時，香檳杯在波斯地毯上碎成水晶雨。畫面右下角有枚小小的訂婚戒指，和程野無名指上的戒痕嚴絲合縫。

“解釋一下？“我的SaintLaurent尖頭鞋碾過玻璃渣，“或者我該稱呼您程策展人？程畫家？還是程騙子？“

他抓住我手腕時，顏料嵌進我新做的法式美甲：“溫瀾，不是所有故事都能裝進盡調報告。Jason沒告訴你他上個月剛收購了我的畫廊？“

后來在虹橋機場，我攥著兩張機票猶豫不決。一張是Jason給的阿聯酋航空頭等艙，終點是迪拜哈利法塔的求婚餐廳；另一張是程野塞給我的廉航登機牌，目的地墨爾本街頭涂鴉巷。

最后我把兩張票都扔進了安檢口的垃圾桶。

此刻站在時代廣場地鐵站，我盯著滿地破碎的霓虹倒影。紐約十二月的風灌進MaxMara大衣，手里熱可可正在變涼。三天前解除婚約的Jason發來消息：“CentralPark的旋轉木馬永遠為你留燈。“

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傳來照片——悉尼歌劇院貝殼頂上，有人用熒光涂料畫了只戴珍珠耳環的兔子。附言寫著：“溫小姐的甘特圖里，能不能加個南半球雨季？“

我笑著把冷掉的可可扔進垃圾桶，赤腳踩進地鐵口的水洼。水晶鞋跟斷裂的脆響，竟比Tiffany鉆石更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