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夏日太炎,秋日太燥,冬日太散,唯有春日,柔和舒適。更重要的是,萬物在春日復蘇,生命在春日萌芽,生命代表希望,希望總是美好的,所以春天最讓人留戀,最讓人難忘,也最讓人神往。
服務區修在路邊,也修在水邊,服務區種植的花已開,整齊艷麗;山上的野花也已開,點點漫漫。不管去秋是否落葉,所有的樹木都已經長出嫩芽,也許嫩芽的光合作用效用更強,所以不僅看到的是新,呼吸到的也是新。生命萌新,樹木萌新,新總能給人舒適愉悅的感覺。我在服務區外吸煙,因為風景,我很愉悅,因為這次出行的事,我很歡喜。
抬眼望去,是山,是充滿生機、充滿希望的山。山下是湖,湖心未靜,因為微風多情,湖水也多情。湖水不清,湖水不渾,湖水很綠,新鮮的綠。湖中有山,美麗的山;湖中有樹,樹已經蘇醒;湖中有云,天上的云;湖中有天,天在湖中。風景像是明信片,我就在明信片里;風景很干凈,天空很干凈,湖水很干凈,山也很干凈。山被樹木覆蓋,自然也被新葉掩蓋,新葉很新,塵土尚未污染,所以干凈,所以更新。此刻,我的心似乎也很干凈,我已經不再認為自己畸形,也不認為那是畸形的感情。
與我同行的是我所在的城市唯一的室友,當然還有他的伴侶,現在已經是終身伴侶。我見證過他們許下誓言和責任的儀式,現在我們一同去見證另一位室友的儀式,所以我們都很開心。
請柬很美,請柬很漂亮,請柬約定時間,請柬約定誓言。結婚的請柬,精心制作,溫暖莊重。請柬是分享,分享幸福的喜悅;請柬是邀請,邀請見證誓言的禮節;請柬是宣誓,白紙黑字,宣誓相守。
已不再奢望假期,結婚的新人幸運的得到了周末的時間,能得到更多人的見證,能收獲更多人的祝福。我們從各地趕去,為了同窗數年的情誼,為了朋友之間分享歡喜,也為了見證他們的誓言。當然,誓言不是話語,誓言是責任;婚禮不只是浪漫,婚禮還是明確責任。
婚禮之前已經聯系,很多同學都會去,有男有女,有些同學離校之后再未相見,有些同學即使見過一兩次,也總是匆匆。這次我們趁著周末的時間,為了成為同學最重要儀式的見證者,也為了給同學帶去祝福,人很多,比每一次聚會的人都要多。最重要的原因是,不僅新郎是我們的同學,新娘也是我們的同學,兩位新人之間也是同學,這個同學是最親近的同班同學。
吸煙的人總是臭味相投,此刻雖只有我一個人,但是地上已滿是煙灰,垃圾桶的滅煙缸也已經被堆滿。每一顆煙頭都沉默,每一顆煙頭都有一段心事,每一顆煙頭都是一個故事。我沒有心事,今天我的心情一直愉悅。室友的伴侶是她的室友,但是室友的伴侶已經不再每一次都能讓陷入回憶,也許是已經習慣,也許是已經麻木,也許后一種的概率更大。
室友和他的伴侶已經從服務區出來,歡聲笑語,像春日陽光一樣溫暖,也像春日風景一樣美好。他們并肩向我走了過來,我把煙熄滅,我笑臉相迎。室友的伴侶比室友細心,給我帶了水,常溫的水,春天很好,春天的溫度剛剛好,常溫的水,就是春天的溫度。
他們選擇跟我一輛車,不只是為了節約,也是不想讓我旅途太過寂寞,畢竟路程很長,我們還可以輪流掌握方向盤。上一階段是我開車,所以現在換成了室友,方向盤既然已經不再我手里,他們也就不再害怕因為我而出現安全隱患,所以他們對我開起了玩笑。室友說我今天很開心,已經很多年沒有沒有見過我從心底發出的笑容,除了見證他們的儀式那次。
我知道室友為什么會這么問,我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狀態,只有我能每時每刻體會到自己的心情,但我還是要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問。室友故作輕松,說他其實一直不敢問,也一直不敢提,但看我今天的心情很好,事情也已經過去這么久,他才敢提。我笑室友是脫褲子放屁,而且這是第二次脫,那年秋天在黃金大道,他已經提過一次。
室友已經確定我的心情確實很好,因為我說了粗話,以玩笑的形式說粗話,所以他問我,雖然再一次見到了他的伴侶,但這一次是同行,難道就沒有再勾起我的回憶。回憶,我還有回憶嗎?我也在問自己,沒有答案,也許我根本不是活在這個世界,而是活在回憶里。我看著室友的伴侶,盯著看,看了很久,臉上竟然還有一些奇怪的表情。說實話,我是故意的,我很失禮,但我就是要故意,故意盯著他的伴侶,故意露出不懷好意。
室友更了解我,室友更相信我,所以室友并不在意我不懷好意的盯著他的伴侶,所以他不管我。但他的伴侶沒有他了解我,而且他的伴侶身臨其境,我的不懷好意讓他的伴侶有些不舒服,所以問我在干什么。我沒有失敗,我成功了,我高興的坐回座位,我說我在報復,報復室友為什么還要提起,報復室友在這一路風景,在我心情大好的時候,非要提起不開心的事情。
室友微笑,不屑一顧的笑,再一次問我,在這樣美麗的風景下,我們去見證這么美好的儀式,我的心里難道就沒有沖動,難道就沒有憧憬。沖動,室友所指的沖動是特指的,也是特殊的,那是所有動物在不同性別間的,最原始的,也是最美好的沖動,只是這種沖動我已經很久沒有了。至于憧憬,也跟沖動一樣,很久沒有這樣的憧憬了,這種憧憬也是最美好的,比窗外的風景更美。
我自己也很奇怪,為什么這次提起,我的心已經沒有那么沉重,我的心情也只是稍稍改變了一點點。也許時間再久一些,我的心將不會因為她而沉重,我的心情不會因為她而改變,我會走出回憶,也走出自己的想象。這其實就是放下,也是舍棄,是所有人都希望的,卻不是我想要的。這是理性,這是生活,但是這也是不忠誠,對我自己的情感不忠誠,可恥的不忠誠,不能被我自己原諒的不忠誠。但是,這種不忠誠,會不會也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減輕,乃至最終消亡。
我沒有回答室友的問題,我反問他的伴侶,問關于她最近的消息。我并沒有沉重,也沒有刻意,沒有渴望答案,也沒有不渴望。答案確實不是我希望的答案,她還沒有舉行我們現在去見證的儀式,更沒有她最近的消息。我很可憐,也很可悲,可憐又可悲的人常常能得到更多的關心,我就是這樣。
室友說我為什么不能突破自己,不能強迫自己,強迫自己去愛另一個人,生活總歸是生活,即使我放不下,也可以把兩個人同時放在心里。愛,對我來說已經很遙遠了,也很陌生了。我感覺自己的心是一個固體容積的瓶子,已經裝不下了,瓶子里裝的是水,現在已經凝結成冰,與瓶子融為一體。我認為愛是一種不可再生的東西,就像礦洞,已經開采干凈,再也開采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
我同樣沒有回答,室友的話有太多的破綻,尤其在他伴侶面前,這個破綻將會致命。這樣的情況,我不挑撥,我不撕開破綻,就是太過心軟。所以我問他的伴侶,知不知道他心里還裝著幾個人,還裝著哪些人。室友并不著急,他依然微笑,依然注視著前方,車子很穩,勻速前進。室友伴侶跟我一樣不懷好意的看了看室友,回答說不知道,還反問我知不知道,因為我認識室友的時間更長,跟室友睡一個房間的時間也很長。
我繼續拱火,我繼續挑撥,我故意露出破綻,我說我不知道,還說即使知道也不會說。室友伴侶微笑,故意假裝生氣后又故意假裝微笑,然后說不知道就是假裝沒有。他們知道我是開玩笑,所以陪我演戲,我相信他們,也相信他們的感情,所以才敢挑撥,才敢拱火。
六個小時的車程,我們早上九點出發,下午三點才到,我們開的不快,更何況又走走停停。我們可以選擇更快速、更高效、也更節約的交通工具,如果那樣,我們會錯過很多美麗的風景,因為動車不可能在風景前停下。更何況,動車上是公共區域,不能隨意說話,不能隨便玩笑,更不能大聲發笑。
因為我們選擇了私有的交通工具,我們在路上看了很多的風景,我們到的時候已經不是下午三點,下午三點已經過去了很久。這時候很多人都已經到了,只是都在房間里休息,新人為我們訂好了房間,并根據性別和是否帶伴侶分好了房間,我們到時在前臺報房間號并登記信息后就能入住。
我的房間里已經有人了,我沒有用房卡,而是敲門。我知道門里的是誰,卻依然緊張,依然興奮,依然好奇,房間里的人和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門打開,門里的人跟我一樣興奮,也一樣高興,我們擁抱,我們歡笑。很快,我就開始嫌棄他,因為這是單身者的房間,他應該出去。他似乎無奈,他似乎已經妥協,他并沒有帶她的伴侶一起來,所以他只能在班級群里抱怨,并將我驅趕他的話全部完整的寫了出來。沒有人理他,也沒有人安撫他的抱怨,反倒被攻擊,被指責,這樣的場合都不帶伴侶,他是活該。
我并沒有休息多久,晚宴就開始了,晚宴就是連帶婚禮。我們在禮堂門口相遇,新人都在,微笑不只是為了迎客,也是幸福。新人在門口不只是為了迎接,還要監督我們繳納禮金,禮金不是目的,數額不分大小,因為心意不分輕重。我與新郎擁抱,緊緊擁抱,他穿得一本正經,完全沒有曾經邋遢的模樣。我很開心,送上祝福的時候總是很開心,尤其是真心的祝福。但新郎瞬間把我打回原形,他不僅親手送上小禮品,還讓我加油,因為男生里已經只剩下我一個。
我不說話,我不想回答,我不想在這樣歡樂幸福的場景破壞心情,我想懟他幾句,但今天不行。我白了新郎一眼,走到新郎面前,繼續祝福,繼續恭喜,都是發自內心的。新娘很美麗,一襲盛裝,比以前美麗,也比整個禮堂的所有人都美麗。寒暄過后,我并不打算握手,我想擁抱新娘,我已經張開雙臂。跟我一個房間的同學立刻拉住了我,制止了我沖動的失禮,我只能握手,然后沖著新郎鬼魅一笑,告訴新郎這是他的大喜日子,不要揭人短,小心我耍潑皮。這當然是玩笑,這當然不是沖動,我故意潑皮,逗得大家歡笑,就連新人的父母,也都歡笑。
進了禮堂,放眼望去,全是喜慶,桌椅是傳統的紅色,墻壁是新人恩愛的留影。掃了一圈,很快就看到有人招手,是熟悉的人,也有許久未見的人。新人很細心,相鄰的幾桌都是我們的,就是讓我們聚在一起。我走了過去,是相逢的喜悅,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跟我同行而來的室友,已經到了。每個人都打了招呼,不分男女,不認識的都有人作了介紹,全是同學們的伴侶。我們倆找了空位坐下,繼續寒暄,繼續歡樂。
我并不是最后到的,后面還有人來,每到一個人就有掀起一陣熱鬧,在熱鬧的禮堂依舊是格外的突兀的熱鬧。我并不記得曾經是否的罪過班長,但是他今天在這樣喜慶的禮堂和難得的相聚里得罪了我。他向所有的男生提議,未結婚的不能跟他們坐在一起,應該另坐一桌。跟我一個房間的同學,也一樣起哄,似乎是為了我想把他趕出房間而復仇,他說新郎剛剛就在門口提起,但新郎是主人,主人不好開口。
然后我就被趕到了另一桌,直到我坐下去,這桌也只有我一個人。我很無奈,我想抗議,但是我形單影只,我也勢單力薄,女同學們在看我笑話,男同學們依舊還在陰陽怪氣。我不能生氣,我要是生氣,他們會更開心,我不能假裝生氣,我不能讓他們太高興。我詢問班長,這桌只有我一個人,他要確保照樣上菜,班長同意,班長保證,我想揍他。我自言自語,都是送禮,我一個人來吃,他們是兩個人吃,感覺是我虧了,但是現在我一個人吃一桌,真是賺大了!
他們不會讓我占便宜,他們不會讓我高興,所以我又被拖了回去,兩個彪形大漢用盡全力,我不能不回去。我并沒有回到原位,也沒有回到原桌,而是被拖到同行室友的那一桌。然后,同行室友就成了被埋怨、被指責的對象,因為只有他一個男同學跟我在一座城市,讓我一個人單著,一點也沒有互幫互助的同學情誼。同行室友解釋,同行室友狡辯,他說為了牽線搭橋了好幾次,但我就是根木頭,不光不過橋,還要故意拆橋。我舉手,我把手舉得很高,我為他作證,他說的全是事實,然后我就被不知道是瓜子殼、花生殼活著糖果紙砸了腦袋。
同學再問他,問我這些年我難道一次都沒有談過,同行室友無奈,同行室友承認。另一個室友說,當年在學校,就數我和新郎最會來事,一個是同班,一個是鄰班,今天別人是新郎,我怎么成了這個樣子。同行室友感嘆說,我已經得道飛升,看破紅塵,不動凡心,也不食人間煙火。另一個室友說,那時候我跟她談得火熱,又是同鄉,后面怎么回事。班長開始起哄,說我這根木頭,一定是我沒得到家長的認可。
另一位室友突然反應過來,說同行室友的伴侶跟她是一個專業,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同行的室友說不只是一個專業,還是一個宿舍,然后大家都期待同行室友的伴侶出來揭秘。同行室友的伴侶看了看我,似乎是在征求的的意見,我并沒有任何反應,我依然微笑傾聽,仿佛他們說的事情全都與我無關。同行室友的伴侶說,她一畢業就去了省外,后來就聽說我和她不再是那種特殊的關系。另一位立刻激動起來,問我為什么沒有一起去,我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一再追問后,我像是從美夢中突然醒來,反問他們剛才說的事情難道跟我有關嗎?我旁邊的男同學給了我一拳,警告我少裝蒜,并再一次問我為什么沒有一起去省外。
他們的追問,他們的關心,讓我想起了曾經,那時他們剛剛知道我和她的事情,從拳打腳踢到強烈譴責,從對簿公堂到當庭對峙,從呈堂證供到明正典刑。那時和現在的感覺,都是澀,不同的是,那時候是青澀、是羞澀,而現在只有苦澀,只有我一個人苦澀。
班長說新郎和新娘歷經風雨,終于修成正果,讓大家再次相信了愛情,而我,是不是還忘不了她,讓大家在相信愛情后再相信癡情嗎?我無言以對,如果換一個場合,我會揍他,也會揍每一個追問我、取笑我,也同樣是關心我的人。我必須反抗,我又開始了挑撥,我反問班長,并陰陽怪氣的看著班長的伴侶,問難道班長結婚的時候心里并不相信愛情嗎?然后又是一片歡笑。
我的同學們對我的關心,以及向我問的所有問題,我似乎都沒有在意,我只記住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為什么沒有跟她一起去。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讓我無法入眠,讓我心煩意亂。
歸程,我不再像去時般愉悅,我又恢復到了原來的狀態,不愛說話,只是沉默,看不出心情,只能看出心事重重。這種狀態,用室友的話說,如果我不眨眼睛,就跟升了天沒什么兩樣。室友以為我只是專心開車,于是把我換了下來,我回到副駕駛后,卻依然沒有變。室友和他的伴侶已經知道,不能再刺激我,所以也是沉默。
我為什么沒有跟她一起去?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當時是我選擇不跟她一起去,這明明是我的選擇。那么,這些年我所有的心情,所有的偏執,不就成了我自己對自己矯情。我感覺自己很可笑,比最為優秀的小丑表演者都更加可笑,因為我還要可悲。
我看著窗外,窗外依然是昨天的風景,風景依然美麗,只是我看不到顏色,我就像走進了黑白電視里,世界只有黑白,還有介于黑白之間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