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幾日也無事,此時春夏之交,溫度在不冷不熱間又往上烘浮了一些。堯水鎮(zhèn)在附近的幾個村鎮(zhèn)里究竟算熱鬧,幾個鎮(zhèn)的集市都在堯水,兒時月河上還有渡船,如今水面窄了小半,自然也淺了許多,河面早沒有船的影子??恐蟹课莅D,沿著河岸,房屋之間的間隙逐漸增大,直到只見幾戶人家處,山也高了,野地的水蓼、蒼耳也高一些。這幾戶人家如今只剩幾所大門緊閉的老房子,四周荒草挨著墻角瘋長。
王時雨一家曾住在這兒,小時候知夢叫王時雨一起上學,她就在她家的客廳等時雨吃飯,客廳對著河上的大橋,橋上是頂熱鬧的,車啊人啊都看得清楚。
王時雨也許完全不記得知夢了,小學畢業(yè),時雨一家都沒在河邊住了,但知夢不知道們搬哪里去了。小鎮(zhèn)很小,可是知夢卻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打聽王時雨一家,一年年過去,鎮(zhèn)上每年離開的人很多,想要問個下落就更不可能了。
時隔幾年又一次散步來到附近。從前每次從橋上走過,知夢不禁就在正對著時雨從前的家的地方停一會兒。記得他們在學校里剛成為朋友,知夢就在橋上看到過時雨,時雨一家人圍著方桌吃飯,沒有人去注意橋上的行人。沒什么特別的,但這個場景,知夢記了好多年。
許是,她的記憶里,朋友和朋友的家第一次關聯(lián)在一起。因為在學校,“家”不必具體。
時雨贈給知夢一個翡翠色的十字架掛飾,塑料的,知夢沒管那是什么,只歡歡喜喜收起來了,掛在脖子上。課間頂無聊,她摸到這個掛飾,端視著,上面刻著一個垂頭穿著破衣的外國人,知夢莫名發(fā)怵,她把十字架摘了下來。
知夢一度想扔了掛飾,偏偏怎么也扔不掉。一日,令她惱的十字架忽然不見了,她如釋重負,隱隱欣喜。不過半天,她看見時雨拿著掛飾,她說,“我看這像你的那個,你看是不是你的?”不需多看,知夢曉得是的。她納罕,她費勁心思想扔了這掛飾,怎么就像著魔般甩不掉呢?
“是呢?!币粫r知夢不知道該怎么告訴時雨為什么討厭這個掛飾,便平靜地把掛飾接了過來。但回到家里,知夢就把掛飾鎖在了抽屜深處。
許是那個十字架一直還在的緣故,從小學畢業(yè),十多年來,知夢常常無由想到時雨。時雨在她的生活里完全消失了,哪怕街市上重逢,他們認出了彼此,再續(xù)哪怕只是簡單問候的友誼,也都很難了。
知夢問海叔,“究竟死亡和離開,哪一種分別更殘忍呢?”
海叔往知夢面前空了的杯子續(xù)上茶水,說:“知夢,海叔也回答不了啊。不過,到了海叔的年紀,生離死別,歷經(jīng)太多,就不覺得殘忍?!?/p>
石頭永遠都是十多歲,石頭再也沒有任何長大的煩惱了,石頭會不會想要這樣的煩惱呢?
對比時雨,時雨自然在過著知夢不清楚的人生,她也許會出落成一個娉婷的美女子,也許也和自己一樣,為了生存東奔西跑;知夢說不清怎樣是更好一點的。
知夢還想問海叔,“人死了化為鬼?為什么我們偏偏將死去的祖宗供在神龕里,逢年過節(jié)給他們上香,求他們保佑子孫后代?既然都化為了鬼……”
海叔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看著河對岸,也不知在看什么,知夢看了看神情怡然的海叔,忍著沒問他。海叔厚道,平日里除了做點零碎的活計,閑了就來高家隔壁的雜貨鋪,和高爺爺下一盤棋,喝一壺用當?shù)夭枞~泡出來的苦茶,這么一下午,這么小半生,知夢眼巴巴可勁兒羨慕。話說回來,海叔他和鎮(zhèn)上的人不同,他不談這些鬼和神的事情,知夢也沒有見海叔出過堯水鎮(zhèn),年紀小一點時,知夢遇到不解的問題,就來問他,他從來不說知夢話多,不嫌她問的古怪。海叔回答不來那些問題,干著手上的活,知夢等不到他的回答,便曉得不用等。
如今的知夢懂得的知識,十個海叔加起來怕也沒那么多。知夢也不是那么困惑,可是她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