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婢女俯首和另一婢女竊竊私語。
“近來宮中來了一位道士,說是陛下的舊識,與陛下整整相談七日之久!”
“有一回這老頭在花園里面轉,我剛好路過。聽見這老頭嘟囔著什么善財童子…這老頭我看吶,指不準是'散財老頭兒'。想賜金養(yǎng)老罷!”緊接著是兩人嬌鶯般的輕笑。
恰好被路過的年年公主聽到,立馬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的嬤嬤。嬤嬤立馬心領神會,“你們兩個在這兒干嗎呢?隨意談論陛下私事,可是要去罰罪庭挨板子的!”
兩個婢女被嚇得顫顫巍巍,頭也不敢抬“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們吧。”嬤嬤的威懾力她是知道的,但沒想到效果這么……年年公主也沒想過因小滋大,只是父皇最近忙完政務后都沒來看她,本來心情就很不爽,加之剛剛聽到那番言論就…嚇唬嚇唬她們就算完了。她剛想抬手讓她們離開,突然冒出一個身著淺紫色宮袍的宮女。
“請公主開恩!倩倩和瑛瑛年歲尚小,說話沒分沒寸,還望公主諒解!”那宮女道。
著眼一看,倒是個標志人兒,看起來比小公主大不了多少,但行為舉止,言談風度都有大家閨秀的風度。即使還未張開,穿著普通的宮服,她卻能穿出拔群的感覺,仿佛是為她量身制作的。
小公主失神許久,一瞬靜默。
“你比我更像個公主?!毙」鞅〈轿⒌?。
跪在地上的宮女抬頭望了一眼公主,她們的視線剛好對上,公主的眼神似泉水般清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善于察言觀色的她讀不出公主的任何情緒。緊接著那宮女急忙道“公主言笑了,公主風致天然,氣質絕佳,眉目如畫,可謂絕代風華無處覓,唯纖風投影落入塵。”這次她的聲音不自覺渲染了些許慌張。
這次是公主笑了,笑她撒謊,笑她的恭維,也笑自己……不是大家期望的模樣。
“你叫什么名字?”公主問道。
“回公主,奴婢謝萑。萑葦的萑。”她回道。
“知道了。”隨即公主徐步離開。身后的嬤嬤已讓她們散了。
謝萑么?謝家本鄌國大家,因前太傅謝翎被告與鄜國有勾結,查案館在謝府查到謝家結黨營私,貪贓受賄的證據,證據確鑿,謝翎依舊不肯承認。按照律令應將謝家滿門抄斬,父皇還是留下其家中女眷貶為平民。這謝萑是謝翎的嫡孫女無疑,沒想到卻來宮里謀差事了。
“嬤嬤,你知道謝萑的來歷嗎?”年年公主問。
“奴婢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奴婢明白?!眿邒呋氐?。
年年公主詫異地望向她,隨之眼神多了一絲驚恐。
“此人不能留!”嬤嬤沒有加重音量,氣勢卻不容得人反駁。
公主不置可否,她們便一直向前走。快走至母妃寢宮時,年年轉頭對嬤嬤說“其實只要讓謝萑留在無關緊要處打理事務,不讓她接觸到皇族和前朝,留下也無礙不是?”
嬤嬤看著公主清亮的眼睛,心腸也軟了下來。這孩子果真像極了槿夫人,心地太過善良。
來到母后寢宮恰好看到父皇,年年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徑直走向母妃懷抱,氣哼哼的。父皇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說:“年年別再生父皇的氣了,最近雖然沒去陪你玩兒,吃的玩的用的戴的可沒少往你那兒送吧。父皇真是遇見故人了,走不開?!币娔昴暌恢辈徽f話,父皇就繼續(xù)說“你知道嗎,我這故友厲害了……”父皇就一直給我講那老道士豐富有趣的故事,父皇講的時候眼睛里亮亮的,漫溢著喜悅的色彩。聽的公主也咯咯地笑。直到他講到:
“你知道嗎,這老頭兒竟說咱家的'大黃'是善財童子轉世!”父皇邊說邊笑。
“是因為'小紅'變成'大黃'了嗎?”年年也笑了,把臉藏進槿夫人的臂彎中。
母后一直都沒笑,她只輕輕地拍了拍年年的后背。父皇也不笑了,他略帶黯然地看著年年“父皇把'大黃'送走了”笑得喘不上氣的年年也突然不笑了,抬起頭來的整張臉上沾滿了淚花,眼中有錯愕,疑惑還有一望無盡的悲傷。年年心里悲慟不已,連“為什么”這三個字都吐不出口。
“年年,你知道的。'大黃'長大了,不適合繼續(xù)在宮中養(yǎng)了?!备富实馈?/p>
“可是皇宮不是很大嗎?”年年努力平靜下來自己的聲音,將頭扭向一邊不去看父皇,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充滿悲傷的眼睛。
“是很大。但皇宮并不只是你我的家,你考慮一下宮里其他人,來找我的大臣,參加宮宴的君侯郡主,若是'大黃'整日隨意在宮中走動,他們不會害怕嗎?況且你考慮一下'大黃',它在這里整天拴在一處,能自由快樂嗎?”父皇努力擠出笑容,“而且,那道士帶走了'大黃'也未必是件壞事,他是天下最厲害的道士,他說'大黃'是善財童子下凡歷劫,他會帶'大黃'遍訪名山,嘗盡山草仙藥,滋養(yǎng)其周身靈氣,以保我大鄌五谷豐登,國泰民安?!?/p>
年年公主蹙起眉,抬頭看著父皇,眸轉淚光。用指尖指向自己,聲音顫抖起來“那我呢,父皇。那我呢,我的自由呢?我不就拴在宮中嗎?”她的加重音量,嘶吼著“我就快樂嗎,我就不孤單嗎?我看你就是被那道士騙了,讓他把'大黃'拐跑了,為了你皇帝的尊嚴,說這么冠冕堂皇的話有意思嗎?!”
“年年!你閉嘴!”槿夫人打斷了她。
年年公主轉頭離開,再也沒有回頭,她不曉得父皇和母后有怎樣精彩的神色。她只是想跑,想著她越跑越快,好似后面有魔鬼的雙手在不停要去扯著她。她跑得出去母親的寢宮,跑得出這宮門,可她跑得出自己的心嗎?
自那以后,年年公主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門內,誰也不見,飯也不吃一口?;实酆烷确蛉硕技眽牧?。
五天后,公主開了房門,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他們所見的公主穿著整潔不失活潑的衣裳,一對珍珠色的流珠鞋穿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頭發(fā)也輸成精巧的燕尾髻。宮婢們進到房間中,更是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房間整整潔潔的,就連平常污墨滿飛的桌子都收拾得有條有理。
皇帝和槿夫人的驚異之情也可想而知,但卻出乎了年年的意料,她以為他們會喜出望外的??伤麄冊趺催€有一點黯然呢,是她的錯覺嗎?
“我們的年年長大了!”父皇拍了拍她的肩膀,遞給她一個信封,“你看這是什么?”
年年打開信封,里面有一張龍飛鳳舞的字跡。
“我告訴他年年舍不得'大黃',老道說他下次等咱年年并笄的時候他再攜'大黃'參加你的并笄禮?!备富收f,“年年,這件事是父皇不對,我不應該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讓他帶走'大黃'的?!?/p>
“沒關系的,父皇?!蹦昴旰芸旎卮鸬?,“之前是年年太任性了?!?/p>
父皇笑著點了點頭,事實上,他和槿夫人對于年年的變化都說不上欣喜,說得上的應該是心疼。
兩三年的時間用來等待是漫長的,所以年年在這期間讀了很多書,也通了音律,其中她學的最好,最有天賦的是古琴。但她很少展示過,就連槿夫人也只聽過一次。她從內心認為瑤琴之奏,不為表演,不為取悅眾人,嘩眾取寵。只為與三五好友晤一室之內,聊幾句知心話,煮茶論細文,修心養(yǎng)性而已。
就這樣,她充實地度過了這幾年,衛(wèi)家二公子衛(wèi)翯翯時常來找她談《策論》之類的書,這個家伙論書常常偏題,難怪科舉兩次都沒中。不過除了思路經常跑偏,小孩子脾氣還有點兒幼稚之外,他也“勉勉強強”算個美男子吧!總之,有他這個搞笑而不自知的開心果在,她也不這么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