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西風正緊,北雁南飛。從前到了秋天年年總會染上一種少年的情緒和憂愁,現在的她看來自己從前倒有些強說愁了,如今欲說還休,連可以分享心情的人都沒有了。從前的她總喜歡把地上枯黃干脆的葉子踩得咯吱響,現在她只考慮怎么才能把這些落葉“一網打盡”。每掃一片葉子她就在心里清理一件心事,這樣一片一片,一天一天,清理干凈的地面總會因為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再次堆落滿地,直至樹上的葉子全部落盡。她的心也會因為這樣一陣一陣的風再次凌亂,原來只有真正把心清空才能做到真正灑脫和自在。深秋的幾日她竟悟出些禪意。
領事嬤嬤的通報打斷了她獨往獨來的平靜生活。
“年年,長公主任你作她的貼身侍婢。”這次嬤嬤沒有再喊她小賤蹄子,聲音有些恭維的意思。
“嬤嬤,長公主不是有貼身侍婢嗎?”年年道,口音還是有些不太周正。
“唉呀!春桃啊,她不知怎么回事兒,前些時日跟公主馬車出宮,出了意外受了傷。公主讓你暫代她的位置。”嬤嬤聲音越來越小,貼近年年耳朵。
“為什么是我?”年年淡淡道,有些不解。
“你運氣好唄!那可是個好差事兒,這些粗活你以后都不用干了。”嬤嬤說著一把奪過年年手里的掃帚,“換身衣服,快去長公主那兒報道吧!”嬤嬤一邊說一邊把她向一旁推。
年年心中明白嬤嬤只是為了不想讓自己日后為難她,才對她如此好聲好氣。至于長公主對她,是出于憐憫嗎……
年年換上棠色宮女宮服,雖然只是宮服,但料子實在比年年之前穿的好太多。準備完畢她把她的吳鉤從柴房里挖了出來,藏進袖口后就去往了公主府。在路邊道士那淘了幾本兒“武林秘籍”,雖然看起來材質劣質些,好歹價格便宜。年年隨便兒翻了幾頁,圖畫頗多,比較通俗易懂。
年年和長公主打了照面,更加確信了傳聞。長公主的確華貴無比,公主府的雍容也不比皇宮差。年年再一次認識到曾經的自己與公主氣質儀態,行為舉止的差異。值得開心的是年年現在終于住的上單人正兒八經兒的房間了。而且出公主府比起出宮容易許多。
長公主性情穩定,對下人的管理也是軟硬兼施,恩威并濟,將府里管理的井井有條。
年年可以感受到的是長公主是尊重她的,她照顧長公主也逐漸得心應手來。
每個月長公主都會與白譎一同前往馮雙去看望白譎母親,據府里人所說,長公主的母親曾因對先皇大發雷霆被先皇貶至馮雙,而長公主母親在最落魄之時被白譎母親接濟,互相來幫助,兩人母親成為摯友。后來長公主母親誕下小皇子后就撒手人寰了,但長公主與白譎也曾是才子佳人一對津津樂道的談論對象。可后來長公主就被許配了駙馬,兩人的傳聞也就不攻自破了。但最最波折的事是駙馬不久前患了咳疾,不治身亡。有傳言講,白譎這兩年有意走仕途,是為了成為長公主的新駙馬。
秋風颯爽的十月白譎的馬車又停至了公主府前。
“這次時間很充足,為何只備了一輛馬車?”苻柔溫和地問道。
“與公主同乘乃白譎之幸!”白譎微微頷首笑道。
白譎的一句話像擲入水中的一顆石子攪得長公主心頭春水蕩漾。年年則是在一旁低頭不作聲響,心卻不由得發疼,痛至四肢百骸。
這輛馬車白譎專門準備的低矮的馬車,目的就是防止“人墩子”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不過這只引起了年年的留意,長公主并未有所反應。畢竟長公主也只是圖得上馬車舉止優雅得體,并不是非要有“人墩子”。
白譎這次并沒有御馬使,只帶了一個隨行的侍衛與他一同駕馬。
到達馮雙時,已經接近傍晚。馬車路過市井區。
“年年,馮雙市的雪莉酥十分可口,你有沒有嘗過?”長公主丹唇微啟道。
“沒有。公主如果想吃,奴婢可以現在下車去買。”年年招呼了一下停車,白譎把車停下。
年年下了車在路邊兒問了一份兒,這雪莉酥是現做的。年年在等待的過程中,看到旁邊攤鋪上一只漂亮的梔子花簪,她已經好久沒用過一只漂亮的簪子了。年年望著那只簪子不由得出神,牽扯了曾經的一些時光。店家老板娘注意到了年年,
“姑娘,買根簪子吧!”
年年搖了搖頭,“我家主上看不上這簪子,她不會喜歡的。”
“姑娘,我說我看你喜歡這簪子,為什么不給自己買一支呢?”老板娘說。
年年些許動心,想到自己臉上丑陋的疤痕,有隱隱作罷。
“姑娘,我鳳嫂制花簪少說二十來年,見過不少姑娘。姑娘你的長相算不上驚艷但是靜雅出塵,與這梔子花絕對適配。”老板娘繼續說。
年年不由得撫了撫自己的疤,這道疤未經處理又連續感染多次,潰爛早已使這疤丑陋可怖。
“姑娘的疤丑,人卻不丑。每個人都有追求美的自由和權利,”賣花簪的鳳嫂是個直腸子,“鳳嫂我沒讀過書,但知道一句'女為悅己者容',姑娘買了簪子,自己喜歡自己開心就好,他人如何認為如何想到底與我們不相干。”
“誒您的雪莉酥好嘞!”雪莉酥剛出爐還冒著熱氣。
年年接過雪莉酥,對著鳳姐禮貌地笑了笑,“謝謝您,下次吧,我主上還在等我。”年年剛剛往前走,迎面撞上了來找她的白譎。年年道歉行了禮,便匆匆走到前面上了馬車。過了一會兒,白譎也上了馬車將馬車驅至他家。
他家真的算不上大,但庭落整潔干凈,庭內種了梧桐,院內養了些貓貓狗狗。
長公主與白譎母親一陣寒暄后,白譎母親鑒于上次出現意外情況決定留宿我們。
夜晚,在各屋的燈都熄滅后,年年悄悄掌燈翻看“武林秘籍”,并在屋內做著一些練習動作。
在年年正練習沖拳時,聽到一陣洞簫的樂音,年年停下仔細聽了聽是鄌國版本的《鳳求凰》。樂音不驚不懈,時而如風如流時而綿綿密密。年年也聽得如癡如醉,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么棒的演奏了。
她輕輕推開房門注意到了高立屋檐的白譎,白譎注意到她,輕功飛了下來。年年沒想到自己卻被白譎拉著飛上了屋檐,多虧白譎扶著,否則根本站不穩。
她們挨著相坐,年年打破了沉寂,“我暫代長公主侍婢還有春桃出事都和你有關吧。”
白譎不置可否。
“公主,你受苦了。”白譎說話時既像感嘆又像在陳述事實。他從袖口掏出一盒霜膏擦拭在年年手上,年年被觸得想要抽手,卻被白譎一把拽住,用手指輕輕撫上她手上的瘡。“會好的,都會好的。”白譎喃喃道。
“鄜朝沒有對外宣布鄌國剩皇室的消息,大家都以為你在和親路途中逃命了。”白譎繼續道,“衛家軍遭到鄜朝和漠北的算計三日內全軍覆沒,衛翯翯攜家中剩余女眷逃亡姑蘇。'大黃'事發之前就被道士帶走了。”
白譎知道她想知道什么,只是這些已經讓年年心揪疼不已。
年年還是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歲歲現如今在哪。
“抱歉,公主。這個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相信我,歲歲現在平安康樂,時機成熟時,我一定會告訴你的。”白譎看著年年說。
年年沒有再問,她所關心的也是歲歲能夠健康安穩地活著,活著。白譎不想說自有他的道理,只要是可以保護歲歲安全的年年也都會去做,義無反顧!
“不早了,帶我下去吧。”年年說。
“等等。”白譎將那支梔子花簪為年年親手簪上,年年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把年年一把摟進懷里,“公主,小臣很想你!”他的聲音溫熱,像一把勾子勾人耳膜,蠱到能使異性發狂的地步。可年年卻無法輕而易舉地再放松戒備,丟下所有鎧甲只為擁抱一人。
白譎知道年年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接受他,他知道年年對自己和長公主,對自己兩年前的所作所為還有很多疑惑和誤解。但他可以等,等她接受,他可以慢慢給她解釋。他的手指在年年的發絲之間,眼眶濕潤,努力笑道“公主知道嗎,賣雪莉酥的大爺和賣花簪的鳳嫂是一對兒夫婦,我買下這支簪子后大爺還現場教我怎么綰呢。”
白譎把年年松開,一顆玉珠般的淚水掉落,“小臣是不是很有天賦,第一次就綰成功了。”
年年也忍不住在他的懷中啜泣起來,淚水仿佛要傾訴盡這兩年所有的委屈。
……
“白譎,我是不是很不堅強。”年年緊抱雙膝。
“怎么會呢?公主是小臣見過最堅強勇毅的女子,和世間所有女子都不同。”白譎輕撫年年的后背。
“可我…又哭了。”年年抬眸看他。
“哭沒哭和堅不堅強是不掛鉤的,哭并不代表軟弱而是一種情緒的宣泄。”白譎揉了揉年年的頭,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