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宮中緊鑼密鼓地忙活著準備馬球賽,所謂馬球賽不過是各國邦主及各郡守之類齊聚一堂,“增進感情”而已。
年年這次要站在長公主身邊侍候,未不引起不必要的關注,便用素巾遮面,素巾剛好可以嚴嚴實實地蓋住疤痕。
鄜國各個郡主在此次馬球賽上基本都不上場,或身著華服雍容華貴,或身著艷服爭奇斗艷,也偶有幾家書香門第穿著素雅干凈,談吐優雅知性。與往日不同,年年這次不再著意去期待比賽,而是選擇了平靜觀看。人往往在身處局中帶有目的性的時候更容易被看透。對年年來說,這次的“觀賞”無疑對自己所處之境和下一步的動作的作用是巨大的。
身著宮服的年年盡管努力彎下腰身低著眸,可還是令過目的人忍不住再多看一眼。從小培養的儀態和氣質是很難丟掉的。
馬球賽開場之前賓客們也陸陸續續地來到,期間,有一少年令年年印象尤為深刻。夢澤川少主——寧王風胡培燦。風胡培燦來時束著簡單的挽髻,并用正中鑲有青玉紺紫色的發帶淺淺繞上,結著厚繭的手中盤著一串顏色混雜的菩提子。行走淺笑間都流露出一種落拓無羈,輕輕瞇眼間常帶有幾分漫不經心。認真看東西的時候卻使人明媚到不敢過分直視他,他的不羈不是紈绔子弟的任性放蕩,而是源自內心的坦蕩和隨性。作為黃帝的表弟卻毫無貴族的傲氣,反而平易近人。
落座的風胡培燦隨手給迎上來的侍婢剝了一個核桃,隨之被苻帝戲謔道:
“阿燦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女孩子體貼細心,不知是哪家的女兒郎有幸能作阿燦妻?”苻帝略有些玩味兒。
“皇兄說笑了。我風胡培燦若能娶一人相守白頭乃吾之幸,我只怕虧待人女兒家。”說即便舉起一杯茶敬了敬苻帝,一飲而盡。
席下的郡主有竊竊私語起來,“早聞寧王殿下不嗜酒,喜潔凈,最不愛熱鬧及三教九流之地,沒想到對女子更是尊重有加。想必日后成了家,夫妻之間就算不是如膠似漆也必定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此言有理。況寧王手中坐擁朝廷重兵,一把朝天戟更是以一敵百的傳聞。”一身著桃色衣裳的女子用絹帕捂嘴悄聲說。
“的確。可惜兩年前的滅鄌之戰寧王因身體抱恙并未一展雄風。”另一青衣女子接道。
“鄜國并未派出主力,鄌國便被漠北與鄜國夾擊,僅用一月半便不戰而亡,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一穿著素凈的郡主忍不住插言。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鄌國整天看著國富兵強實則外強中干唄。”桃衣女子接著說。
“鄌國若真有這么弱,那為什么早些年都是我們鄜國每年親自朝貢議和?”素衣郡主連問。
正當她們都陷入疑惑與思考的時候,一陣有意的咳嗽聲自首排席座傳來,是謝萑。
謝萑現在被圣上親封了“鄜國第一才女”,又由圣上領認了當朝太傅為爹,地位自是這些郡主不能比的。
“國家朝堂之事豈是我輩女子可猜忌和妄議的?”謝萑還是那般,無論身處何處都有一種卓然出群的氣質。
郡主們聽了謝萑的話,要么默不作聲,要么一副嘴歪眼斜的動作。她們心里都明白什么“鄜國第一才女”,不過是被皇帝看上罷了。若論禮教,謝萑這般無名無分地被皇帝養在外面才是真正的丟人吧。
“也不知道她怎么有臉來的。”不知何處穿出微弱蚊蟻的聲音。
謝萑怒極斜睨了后排一眼,大家便都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絲毫不理會謝萑。
謝萑很快平息了自己的怒氣,臉上因憤怒留下的紅暈卻未完全消散,卻被苻帝瞧在了眼中。
宴場上的歌舞升平掩蓋了女孩子們的聲音。
年年脖子有些酸痛便抬了抬脖頸,也想要多掃視一下四周人。這一下恰好與寧王四目相對,寧王眸若桃花,眼底有化不開的溫柔。就好像他認識她很久一樣。年年也有些吃驚,她從未見過一個男子擁有這般如雨水浸潤過的眼眸。這般干凈,明媚陽光,真是不得多見。
寧王盯著她很久,沒有任何表情地呆呆出神,目光卻沒有轉移。年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竟發現他眼波盈盈,似打轉著一顆淚珠。
正當年年也有些怔怔地發愣時,一聲宣告又把年年拉回了現實。
是漠北王一行人,苻帝起身相迎。
年年無意識地眼露寒光。她,恨!盡管誰都沒有想讓她去復仇,讓她帶上這層枷鎖。可作為鄌國的公主面對著亡國之痛,她如何不恨?作為父皇母后的女兒,屠戮家門誰又憐憫過分毫?作為歲歲的姐姐,家人離散不得相認,她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