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青嵐。迦若。拜月教的大祭司……就這樣隨著所有圣湖怨靈一起,永閉地底!
緋衣女子終于沒有一絲力氣,手指扣著巨石,把全身的重量靠在上面緩緩跪了下去,頭抵住石頭的封印,沉默之間,忽然用頭猛烈的撞擊著、用手捶著石門,失去控制的痛哭。額上流出了血,順著雕刻滿符咒的巨石流下,縱橫可怖。她肩后縛著的匣子散落,輕輕一聲響,那個少年的頭顱滾落出來,依然是保持著溫和淡定的笑容。
十年未變。
一直以來都那樣冷漠驕傲的女子,就這樣在漫天的白骨劫灰中,毫無掩飾地失聲痛哭。
轟隆的巨響繼續(xù)從高處傳來,巨石沿著臺階滾落下來——那是天心月輪被摧毀后、引起的神殿全面倒塌。一切都摧毀了……無論神力還是惡靈。今日,是清算所有罪孽的一天吧?
那個從神殿里奔逃出來的絕美女子完全沒有聽從蕭憶情的警告、往遠(yuǎn)離圣湖的方向奔逃,反而徑自沖到了湖邊,目睹了方才慘烈的一幕,癱坐在圣湖邊上。顯然也已經(jīng)沒有一絲力氣,明河甚至沒有哭,只是眼睛空空洞洞的看著前面的湖底——
干枯的圣湖一片雪白,那是無數(shù)的骷髏和骨架鋪滿了地面,帶著幾百年來不見天日形成的幽暗,那些骷髏帶著黑洞洞的眼窩、張大了口靜默地仰對蒼天,那凝固了幾生幾世的怨毒終于在一刻的盡情宣泄之后永遠(yuǎn)平靜。最盡端處、那一道萬斤閘門死寂的封在那里,阻斷了陰陽兩界。
神殿還在繼續(xù)坍塌,不時有碎石落到她身上,然而明河毫不閃避,眼睛空空蕩蕩。
湖底,累累灰白色的骸骨中,祭司沒有頭顱的軀體橫在那里,然而腔子里卻沒有多少血流出——仿佛身體里的血、都已經(jīng)被那些惡靈撕咬殆盡。離那個新倒下的尸身不遠(yuǎn),是少年溫和微笑著的人頭,面容一如十年前。
天色已經(jīng)微微透亮,淡藍(lán)色的光散落下來,那些蒼白的劫灰在光里飄轉(zhuǎn)著,消弭毀滅。看著眼前這一切,仿佛也終于筋疲力盡,聽雪樓主蒼白著臉咳嗽起來,手指用力捂住嘴角,然而暗紅色的血還是淅淅瀝瀝灑落。
迦若……迦若。我答應(yīng)過的,總算還不負(fù)所托。
我們都是能狠下心來的男人,彼此都能為了自己的想要的東西而不惜一切——但是,唯一牽掛的就是那些會為你哭泣的人。知道她們即使能洞徹過去未來、擁有舉世罕匹的力量,卻依然是個女子、無論如何無法接受這樣慘烈的計劃——所以,你才會先下手制住了拜月教主吧?不讓她親眼看見這樣的一幕,那便是你所能做的最后的回護(hù)。
然而,終究這一切、都還是不得不在我們最不希望看見的人的眼前進(jìn)行——如今青冥這樣的痛哭、明河這樣的死寂,在幽冥那一邊的你、還能感覺到么?
你的心底,是否也會感到一絲的歉疚和絕望?
原來,就算盡了全力,還是有些東西終究無法守護(hù)。
……
混亂初起的時候,孤光下意識的和緋衣女子一樣、往神殿方向奔過去——然而空中彌漫的惡靈們在叫囂,盤繞在半空,一陣歡慶之后便蠢蠢欲動的開始攻擊起最末一些還停留在月宮內(nèi)的拜月教子弟。
天色剛剛蒙蒙亮,蒼白一片,天光穿透了那些漫天的劫灰射下來,在光影中,仿佛那些惡靈有些畏縮,但是幾百年的禁錮剛解除、它們依舊在狂歡中沸騰著,四處尋找可以吞噬的對象。
弟子們四散奔逃,然而哪里是那些百年惡靈的對手,在漫天劫灰中,不停地有呼號聲響起,空氣中有看不見的惡靈纏繞過來,肆無忌憚地噬咬。那些奔逃不及的弟子跑著跑著,血肉便已經(jīng)消融,最后只余下白森森的骨架撲然倒地。
看著眼前慘不忍睹的一幕,青衣術(shù)士凜然住腳。
為了獲得力量,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然而此刻面對這樣的境況、身為拜月教的左護(hù)法卻無論如何不能扔下自己的子弟們不管。因為他擁有著比眼前這群人更大的力量,那么,此刻他就要擔(dān)起更大的責(zé)任——
“往日出方向跑!去青龍宮門!”肩后的滅魂劍跳出了劍鞘,躍入他手中。青衣術(shù)士驀然攔在一群慌亂奔跑的弟子面前,一劍割斷了那些追上來的惡靈,厲聲大喝,“不要回頭看!不要在陰影里!快跑,去青龍宮!”
滅魂劍一出鞘,仿佛感知到了這個人身上靈力的強大,漂浮的惡靈們陡然都被驚動,瞬間向著孤光撲了過來。
“快走!”弟子們都已經(jīng)奔逃盡了,孤光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燁火——這個紅衣的女子因為手腳上還帶著鐐銬,行動艱澀。青衣術(shù)士探過身去,手指劃落,不知道念了什么樣的咒語,嗑啦一聲,沉重的鐐銬完好無損的從燁火手上脫落?!翱熳撸 弥硕嗷艁y,回山下的聽雪樓去?!睙罨疬€沒有回過神來,耳邊聽到了這個拜月教左護(hù)法低低的囑咐,然后,她的肩膀就被猛然推了一下——耳邊,一個惡靈正呼嘯而過,一口咬空。
燁火抬頭震驚的看著這個青衣術(shù)士,然而孤光已經(jīng)來不及再囑咐什么,那些漫天漫地的死靈撲了過來,白森森的牙齒咬向他的身體,轉(zhuǎn)瞬間將他湮滅在灰白色的灰塵中。
風(fēng)里那樣巨大的陰邪力量,讓學(xué)過術(shù)法的燁火不寒而栗。
——那是、那是什么樣可怖的兇靈被釋放了?那種力量居然彌漫于整個天地之間,足夠打破這個陰陽界的平衡!
“快走!”纏身的灰白色中,滅魂劍努力劃開一道口子,孤光回頭看到燁火還怔怔站在那兒不走,不禁厲聲大喝,同時一連串的劈殺那些洶涌而上的惡靈,“還不快走!”
然而,只是一個分神,他左腕就被一只乘虛而入的惡靈咬住,森森白骨都露了出來。
“我來幫你!”燁火猛然一頓足,抬手從路邊的菩提木上折下一根枝條,念動咒語,指尖彈出之處,樹枝頂端登時燃起一點碧熒熒的火光,“金華沖碧!”
龍虎山女弟子清叱一聲,手腕劃出。那一點碧火刺入濃厚的白霧里,忽然間激起了半空中莫名的動亂。那些圍繞住孤光的死靈們被灼燒著,驚叫著散開來。
燁火趁著這個空檔一個箭步搶入,和孤光背向而立,面對著身周立刻去而復(fù)返的惡靈。
“喂,你留在這里也沒用!你會成為累贅的——”雖然感到背后的壓力大減,然而孤光看著眼前無邊無際圍上來的惡靈,眼神卻是憂心忡忡。天,難道張真人座下的弟子都是如此單純的近乎傻?這個燁火,居然和弱水那個丫頭一樣的脾氣!
“誰說我一定會成為累贅?”菩提枝劃出,噗地一聲刺穿了一個撲上來的惡靈,然而文靜的燁火眉目間卻是少見的執(zhí)擰,她手腕不停頓的刺出,瞬間身前猶如樹林婆娑,菩提木織成了重重屏障,將那些死靈阻擋在外,“這是怎么回事?你們拜月教放了這些東西出來?這是——”
她沒有精力再說下去,因為那些呼嘯而來的惡靈已經(jīng)讓她分心乏力。
“喂,你得先走——”半晌的纏斗,面對著鋪天蓋地的陰毒力量,靈力已經(jīng)消耗的差不多了,被惡靈們咬傷的地方痛入骨髓,然而孤光強自支持著,對背后并肩作戰(zhàn)的紅衣女子道,“聽見了沒?你給我先走!我答應(yīng)了蕭樓主讓你返回聽雪樓……”
然而,說出話后半晌,卻沒有聽到燁火的回答。
孤光一驚,奮力一劍逼退自己身前那些惡靈,不顧它們再度尖嘯著撲上,轉(zhuǎn)過身去拍了一下燁火的肩膀:“喂,我和你說話呢,快走!”
燁火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眼神是直直的,然而手上的枝條卻是毫不停頓的刺出,迅速無比,竟然不因長時間的劇戰(zhàn)而有所停滯,看得拜月教的護(hù)法都暗自稱奇。
然而,在他的手接觸到燁火的瞬間,那個紅衣女子忽然仿佛失去了平衡,瞬間委頓。
“喂喂!”孤光猝及不防,連忙伸手挽住她,然而燁火身子雖然倒入他懷中,眼神直直的,出手卻居然一絲一毫都不受影響!依然是那樣迅捷無比的一劍劍刺出,在身前織出一片青色的帷幕,阻擋著那些想要撲過來的惡靈。
“七返閉心術(shù)?”看到眼前燁火的情狀,青衣術(shù)士臉色大變,脫口低呼。天,這丫頭……這丫頭瘋了嗎?!居然為了保持斗志、不懼任何傷痛,封閉了自己的五蘊六識?
為了讓自己不成為累贅,這樣勉強而戰(zhàn)——這個丫頭瘋了么?青衣術(shù)士的眼前一個恍惚,陡然間閃過的是藍(lán)衣少女同樣明媚的笑靨、和那一朵純白的夢曇花。
短短一剎間的震驚,然而孤光背后那些惡靈已經(jīng)洶涌而來,咬住他的后頸。孤光扶著燁火,一時間居然騰不出手來。然而,忽地感覺到了什么,那些惡靈有些驚懼的松開了口。
孤光抱著燁火,手指下意識的攀上自己頸中,有什么冰冷的東西硌痛他的掌心。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將脖子里掛的那顆寶石握在手里——月魄。對了,還有這顆月魄,他居然忘了。
是你么?迦若?……這些惡靈是你放出來的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然而,青衣術(shù)士已經(jīng)來不及思考,他把月魄佩在燁火身上,一手扶著失去知覺的女子,一手提劍站了起來,一天劫灰紛紛揚揚而下,他眼里忽然有了決斷的光。“嗯……我們一起殺出去罷!”對著已經(jīng)聽不到的燁火輕輕說了一句,孤光嘴角有了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笑容,握緊了手里的滅魂劍,“我把你送回到那個叫弱水的丫頭身邊去。”
在兩人起身的時候,青龍宮門邊忽然也是一陣騷動——仿佛有什么人居然逆著奔逃的人流、反而向這個充滿了陰邪惡靈的月宮內(nèi)部沖過來!
“啊!師妹!”沖入月宮的是一青一藍(lán)兩個男女,當(dāng)先沖入的藍(lán)衫少女一眼看到他懷里的燁火,脫口歡呼出來,然而眼睛隨即看到了他身上,欣喜的意味層層泛起,簡直是跳躍著奔了過來,“啊,是你!——你救了燁火,你多好啊!”
那樣明艷照人的笑靨,看得孤光瞬忽間又是一個恍惚。青衣術(shù)士一直陰郁冷沉的眼里,也有浮現(xiàn)出不由自主的笑意。
那個笑容仿佛是明燈、瞬間照亮他長年灰暗的心境。內(nèi)心仿佛有什么一直不解的問題豁然開朗——原來,枉他這么多年來心心念念的追逐最強的力量,即使有一日真的能夠獨步于天地間,然而又怎能及得上眼前這純白夢曇花般的笑靨?
“蕭樓主在哪里?!”然而,一起殺入月宮的碧落,卻在此時急急冷漠的詢問,將孤光瞬間恍惚的神志重新拉回,“我要殺了迦若!”
“在神廟——”想起蕭憶情和舒靖容,孤光眼里陡然雪亮,心中突地一跳,不知道是什么樣不祥的預(yù)感。他回頭看著神廟方向,忽然間、聽到了隆隆的低沉響聲,仿佛地底有什么東西突然崩塌了,整個靈鷲山都顫抖了起來!
“天!”孤光脫口驚呼,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空氣中那些飛散的惡靈都舍棄了他們,迅速的往圣湖方向云集,密密麻麻的、在湖上方織成了濃厚驚人的白霧,云霧最濃的核心里,仿佛有什么不停地移動著,帶動那些惡靈往前走去。
碧落已經(jīng)展動身形,向著圣湖方向掠了過去,渾不以那些可怖的惡靈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