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有很多人可以去愛，和一生只能愛一人，如果能選擇，你會如何取舍？”岳老板抿了口茶，雙目如聚，看向眼前這個清純的女孩，問道。

正在按腳的蘭心，停下手中的動作，不加思索地回答：“那還用說嗎？肯定是只愛一人??！”

空調風掃過衣領的瞬間，她“看見“了一幅畫面：稻田飄香，田間小舍，籬笆圍欄，乖順的看家狗，自在的庭院雞，小孫女接過爺爺手中的糖葫蘆，圍著庭院蹦蹦跳跳，爺爺的臉上掛滿笑容……

“人生如果真的能有選擇……”蘭心聲音微小到只能自己聽見，若有所思，而后在心中默念，“該有多好……”

那是一雙清澈如湖泊的眼眸，此刻泛著波光，盡顯悲傷，唇紅齒白，岳老板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你還年輕，經歷的少，言之過早。”邊說，邊伸手準備安撫。

蘭心急忙閃躲，尷尬地微笑，目光再次靈動起來，小手在岳老板的大腳上邊揉搓，邊輕快地回答，“我是年輕，但您問的這個問題，我已經問過自己十幾年了。將來，就算經歷的再多，答案都不會改變的?！?/p>

岳老板嘴角輕揚，語氣低沉，帶著金屬刮擦般的質感，“等你閱盡千山萬水時，再來談初心不改吧。哈哈！”

這就是蘭心每天的工作，給客人簡單地按一按，聊聊天，八九十就輕松到手了。

其他客人都需要蘭心攪動腦汁挖掘對方的興趣點，唯有岳老板自帶話題。給他按摩，就等同于在聽課：心路歷程、經商之道、天南海北……什么都能拿來講一講。

“既能掙錢，又可以思考人生。何樂而不為！”這樣的客人，是蘭心最喜歡的。直到她離開浮生市的那天，岳老板都是她心中抹不掉的痕跡。

浮生市——一個油畫般的城市。時光來到這里，都會為之放慢腳步。

兩個月前。

身無分文的蘭心，靠著信用卡艱難度日。本想面試一個售樓處的工作，卻因為聽不懂當地話，被嫌棄，遭拒絕。

“你聽不懂當地話呀？”

“??！”

“那你怎么賣樓？”

“我可以賣給外地人?！?/p>

“讓客戶遷就你呀？”

“嗯。”

“你還是再練練吧，啥時候會說浮生話了，啥時候再來吧。”電話被無情的掛斷，蘭心愣在原地，提前打好的草稿紙，捏在手中，半句都沒有用上。灰心喪氣，一頭栽在民宿床上，“哪里能收留我呢？”

還款日逼近，一則足療按摩師的招聘信息，闖入蘭心的視線。

“豐厚的薪酬，該不會是家黑店吧？”蘭心有些顧慮，但最終迫于生存壓力，她還是決定一探究竟。

面試那天，蘭心高扎馬尾，素面朝天，運動衣風塵仆仆，一雙破洞但還算干凈的運動鞋，局促地站在老板貂姐面前。

“哪來的村姑？”貂姐怠慢地倚坐在沙發上，蹙眉打量，當目光掃過蘭心面龐時，頓感眼前一亮。

“呀！不錯嘛！這五官雖說不夠精致，但拼湊在一起，給人一種親切柔和的感覺，定能虜獲不少男人的心?！毕氲竭@，貂姐趕忙起身招呼，“過來坐，我們這包住不包吃，免費培訓?！?/p>

蘭心不敢上前，只是怯生生地問了一句，“是正規的嗎？”

貂姐一把拉住蘭心的手，爽朗地笑了，“放心吧！不正規的人，我們也不敢要?！?/p>

消除顧慮后，蘭心順從地坐在旁邊，一副一切都聽從安排的樣子。

貂姐打開茶幾上的一個小本子，“來，我登記一下，先交300塊錢押金。”

“怎么還交押金？”蘭心一臉錯愕。

貂姐不緊不慢地解釋著，“有的人專門來偷師，學完就走，那就是我們店的損失。也沒多少，一天工資而已。一發工資，就退給你了。每個學徒都交?！?/p>

“看來，這里的技術應該差不了，都有專門來偷學的？”想到這，蘭心迫切地想拜師學藝，但囊中羞澀的她，只能硬著頭皮，把自己心愛的包包推到貂姐面前，“我沒有錢，能不能押這個背包？當初我買它，也花了三四百?！?/p>

貂姐瞄了一眼，把運動包推了回去，在她看來，這種包是上不了臺面的，“算了，要不，你押身份證吧。”

次日，蘭心到醉夢園報道。

這是貂姐的第一家店，裝修簡單且陳舊。

前臺是一個活力四射的00后，一頭黃毛，星星點點的雀斑，在Q彈的皮膚上若隱若現，無需化妝，青春就是她的最大資本。粉色T恤，破洞牛仔短褲，讓細嫩的白腿顯得更為修長。

“我叫迎迎，這店由我負責，以后有什么事情，盡管來找我?！?/p>

迎迎犀利的眼神在蘭心身上上下打量，一百個瞧不起的樣子，毫無遮掩。

“這里是休息室?！庇噶酥?01房間，對蘭心說。

推門一看，鋪滿整個休息室的炕，和圍著墻邊胡亂堆放的被褥、雜物。

靠近門口的位置，一個肥妞正慵懶地躺著，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胸大的同時，腰也不細，在塑身衣的夾持下，三層“游泳圈”清晰可見。顯然這個人也不怎么受迎迎待見，“讓一讓誒?！?/p>

而目光與墻角處的女孩相遇時，迎迎的臉立馬綻放花朵，“師父，這是你的新徒弟?！眮G蘭心一人傻傻地站在門口。

可兒穿了一件黑紗吊帶裙，原本拿著刮痧板刮著微微泛紅的秀腿?？戳艘谎厶m心，招呼道：“我看你比我大，我叫你姐吧。”

“別??！”蘭心心中一緊，難道這是不想收我為徒？“我叫您師父，您叫我姐，各論各的，多奇怪呀！您還是叫我徒弟吧?！?/p>

“哈哈！”躺在一旁的肥妹，嘎嘎地笑了起來，泳圈都跟著顫了兩顫，“這里的技師基本都是她的徒弟?！?/p>

可兒，今年25，年紀不大，但入行7年。老板把這三個店的新技師都交由她來帶，每人帶徒費300。

“無所謂啦，叫啥都行，姐，你叫啥來著？”

這一刻，蘭心心中涼半截，怯懦地回答，“我叫蘭心。”

可兒生得嬌小玲瓏，說話辦事絲毫沒有做作之態，冰清玉潔的皮膚，大波浪秀發垂至腰間……

“真好看哈！”蘭心一邊偷偷欣賞可兒的嬌艷可愛，一邊思忖著怎么能讓這位師父真心實意地教我呢？”

可兒掏出一根香煙，點燃，抽上一口，轉身將另一根扔給肥妞，“琳達，接著！”

轉臉，又朝蘭心比劃了一下，示意：“要不要？”

“不，不，不?！碧m心連忙擺手，仿佛在躲避什么可怕的東西。

可兒用一種玩世不恭的眼神，掃了一下眼前的異類，輕聲笑道，“大姐，不必如此拘謹?！彪S后便和琳達一同吞云吐霧起來。

不一會兒，狹小的房間，就煙霧彌漫。

蘭心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姐啊！你得好好適應適應啊。”

蘭心邊憋住咳嗽，邊討好似的點頭。

煙霧中的可兒，與剛剛的甜美，判若兩人。清秀的面龐，暫且沒有留下歲月的痕跡，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卻堆砌了滄桑。

蘭心的目光停留在可兒指縫間的那根煙上，久久不能釋懷。

反感、不安、難以融入、又極力強融的蘭心，此刻一同向蘭心涌來，“怎樣能讓師父接納自己呢？”

“師，父，我……”蘭心的話剛到嘴邊，就被可兒一個手勢打斷。

“你等我?！笨蓛涸诙逊e的雜物中翻找起來，不一會兒，找到一張破舊的足療圖，扔給蘭心，“先看看這個?！?/p>

這張圖不知被翻閱了多少遍，有缺損，蘭心像對待武林秘籍一樣，小心翼翼地展開，對照著，在自己身上找穴位，思緒漸漸飄遠……

畢業后的這些年，任何工作在蘭心眼中都很無聊，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想逃之夭夭。“這一次能否堅持下來？養生可是未來趨勢。但愿自己能堅持久一點……”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蘭心的思緒，“可兒，201，點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