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椋覺得自己很累了,身心都不堪重負。她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長到十九歲,又獨自送走了唯一的親人。
到現在,她終于迎來了生命中第二十四載春秋,明椋辭去了心理咨詢師的工作,帶著所有積蓄南下在沿海的小漁村住下了。
工作的這幾年,她聽了太多煩心事,聽了太多人的抱怨和傷痛,明椋一直忍著沒給自己做心理測評,但很明顯的,她能察覺自己的壓抑。
最近一個月,明椋瘦了十斤。她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閉上眼,就是病人的哭訴或極端的喊叫。
明椋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只倦鳥,于是她一路向南,落腳在自己向往的地方。她沒有可以傾訴的人,只在日出日落時坐在海邊眺望。
咸咸的風微涼,明椋喜歡聽海潮的聲聲嘆息,喜歡看日出日落時沒那么強烈的光芒灑在海面上,微波蕩漾。
每到那時,她總能真正的展顏而悅,鱗鱗的海浪層層疊疊,把明椋心底的郁悶一寸寸推向天邊。
這樣的日子很美好,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有半載,明椋和村中的村民大都已相熟,留下來的他們年齡都偏大,對明椋這個年紀的姑娘,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友好。
這里一年四季都像夏天,明椋和大媽們、奶奶們學著編漁網,尼龍的網繩繞在手上,一點點拉緊收好,她也有了能養活自己的手藝。
除了用來掙錢,更多地,她喜歡編些裝飾品,也不拿去賣,來這里的游客雖然少,但明椋碰到的大都是熱情可愛的人,看著個個小掛飾由她手送出去,滿足感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一生都如此,那也不吃虧,明椋這樣想。
海邊挺難得有陰天,很久沒有響過的手機鈴突然奏響。
鈴聲都有些陌生了,號碼也沒有備注。明椋猶豫片刻,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電話那也試探著出聲,“你好,請問是明醫生嗎?”
看來是之前的客戶,明椋這么判斷。
他們都喜歡叫她醫生。
“嗯。”雖然感到奇怪,但她仍應了聲,“您是?” 電話那頭的男聲聽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紀,說話的方式和話速都讓人很舒服。
她可不記得她有過這樣的客戶。
“哦,我是季蘭惠的兒子。我的母親去世了,她臨走前告訴我,希望您能來參加她的葬禮,請向您方便嗎?對了,我叫季珩澈,您可以叫我小季。”
季蘭惠,明椋對她的印象很深,她是個氣質溫和的女性。她說丈夫的拋棄對她的打擊過大,才讓她深陷抑郁的泥沼,現在,竟還是沒能熬下去。
明椋的頭涌過一陣愧疚,輕嘆了口氣。
電話那邊的季珩澈立刻明晰了她的情緒:“明醫生,我的母親特意囑咐過我,讓您務必不要因她的離開內疚,她很喜歡您,也對您的幫助很感激,所以才想邀請您。”
這對母子如此彬彬有禮又溫和的請求,明椋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更何況,她亦很感謝季蘭惠那時的來訪,讓她也有放松的空隙。
“好的。”明椋道。
季珩澈告知了她具體的時間地點,便掛了電話。
明椋想了想,存下了他的號碼,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寫,于是她只備注上了一個“季”字。
和鄰居打好招呼,鎖上院門,買好機票也沒帶什么東西就打車去了機場,葬禮在明天,她買了今天的機票。
下了飛機才驚覺,大意了,北邊的天氣比了海邊的小漁村冷太多,而她只穿了一襲純白海灘上穿的長裙,本來就瘦的她,在瑟瑟風中吹著更顯單薄。
太久沒進城了,明椋十分悲哀的發覺,自己在機場迷了路。
這真不能怪她,首都國際機場太大了,她也太久沒走過。明椋只好這么安慰自己。
又冷又懊惱,她轉身準備先找家機場的便利店買件外套再順便問問出口,一轉過頭就猛得撞到了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還沒看清是誰,她就連聲道歉,心下卻暗道倒霉。
“沒關系,“男聲回復,含著笑意。
明椋剛看清他穿著制服,就聽見他喊自己,“明醫生。”
微微詫異了一下,目光略略偏轉,瞥到了他胸前掛的名札:機長——季珩澈。
“啊,你好。”她倒是沒想到這么快就碰面。
季珩澈沖她點了一下頭作為打招呼,剛打算邁步離開就被明椋叫住,“季珩澈?”明椋猶豫著開口。
“是。”季珩澈略低下頭,看見明椋糾結的表情,“您是需要幫忙嗎 ?”他聲音溫和,明椋抬頭看他。
“我,,能麻煩您帶我去出口嗎?”明椋很不好意思地問。
“哈。”明椋沒錯過季珩澈那聲輕笑,她略帶慍怒地看他,卻已找不到他絲毫有嘲笑意味的表情,“我帶你出去吧。”
明椋沒說話,跟在他身側走,這個一點都不好笑對話后,她經意到季珩澈的稱呼已經從“您”變成了“你”。
無所謂了,她沒過多糾結。摩挲了一下微微泛涼的手臂,就邁步跟上他的步伐。
黑色的西裝外套搭上了她的肩,明椋愣了一下抬眼對上他的眼。
“別感冒了。”季珩澈嘴角帶笑。
他的嗓音像海風,又莫名地有不可反駁的指令性。
于是明椋點點頭,心里卻暗想,他這樣的人,才該去做心理咨詢師吧。
“季機長這是來參與地面服務工作了?要我幫忙不?”一個和季珩澈穿一樣制服的男人朝季珩澈揮手。
明椋習慣性地觀察那人,名札上寫著:機長——趙亦和。
剛見面不久,但他的個性再好猜不過,趙亦和就差把“熱情”倆字寫在臉上了。明椋反應過來,自惱職業病到現在還沒改掉。
“不用了,”季珩澈看上去和他關系很好,“這是我朋友。”
季珩澈用“朋友”向趙亦和解釋明椋的身份。
明椋挑了挑眉,也沒反駁。
趙亦和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轉身就離開:“沒意思,去和我們小荻視頻嘍。”
季珩澈也沒理他,帶著明椋繼續走,“是從澄海那邊來的嗎?”他問。
“是的,“明椋詫異一小下,又很快反應過來他是自己乘坐的航班的機長。“在澄海邊上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小漁村。”那里就像明椋的第二個故鄉,一提及,心中就會涌送暖意。
季珩澈注意到了明椋嘴角的上揚,他也跟著微笑:“那一定是個很讓人開心的地方,希望我也有機會去那兒。”
明椋只當他在客氣,打量周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停車場。
“我送你,”季珩澈這才開口,“好久沒來的話,這兒變化挺大的,別又找不著地方。 ”
夜里的風冰涼的,有著與海風不同的味道,明椋猛吸一大口首都的空氣,也沒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就那么信任一個半陌生狀態的人,還上了他的車。
“你該去做人口販賣的。”車上的明椋這么吐糟。
季珩澈在反光鏡里看了她一眼,笑了好一會兒:“販什么?販你嗎?”
“嗯,”明椋的語氣聽起來還挺認真,“騙騙我這種一個人在外地的單身女性,你現在已經成功一半了,我都上車了。”
“我可不騙別人。”季珩澈接話。
明椋細品了一下這句話,總覺得有什么雙關意:“季先生,隨便找個酒店把我放下就好。”她繞開剛剛的話題。
“剛見面不是還喊季珩澈嗎?怎么又變成季先生了。”他沒應她的話,只抓住她的稱呼。
“你也別叫我明醫生,我不是醫生。”明椋回擊似的。
“明椋,”季珩澈改了稱呼。
很怪,聽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明椋有種陌生的感覺涌上來。
季珩澈的聲音淡淡的,聽起來就是個溫和沒脾氣的人。
“明椋”二字從他口中吐出,像一根頭發掉在皮膚上的感覺,惹得人心都癢癢。
“明椋?”季珩澈又喚了一聲。
“嗯?”明椋回過神,目光不自覺順著他的側臉滑到掌握方向盤的雙手上。
方向盤是黑色的,而他的手白皙,給視覺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感。
他的雙手都搭在方向盤上指節扣在方向盤間的空隙,黑色的機械表系在左手,明椋幾乎都能聽到那只表走針的聲音——一聲一聲敲擊著她的心弦。
明椋突然開始想象這雙手開飛機的樣子,肯定,比這還要帥。
深想,似乎都能看見季珩澈飛行期間眉眼間的專注。
猛地回過神,才發現車已停在賓館前好久。
“怎么不喊我一聲。”明椋有點不好意思,已經麻煩了他,還浪費他的休息時間。
季珩澈不介意地沖她笑笑:“看你想什么挺認真的?就沒打擾了。”
想什么挺認真?想什么呢?你剛剛在想什么呢明椋?
明椋不自覺得紅了臉,她總不能說,剛剛是在yy他的手開飛機是什么樣兒。
別說季珩澈會是什么反應了,她都唾棄沒出息又沒禮貌。
“今天謝謝你了季——珩澈。”明椋生硬轉移話題。
“沒事兒,”剛剛那問題像是季珩澈無心間一說,好在他并沒在意。
搖下車窗朝明椋揮揮手算告別,季珩澈目送她進了大門才驅車離開。
辦好入住躺到床上,微信彈出季珩澈的好友申請,明椋剛通過,季珩澈就發來了消息。
是一個定位,大概是明天季母的葬禮具體位置了。
他發消息,讓明椋明天自己打車來的時候,記得把定位給司機師傅看。
“我明天起得太早,就不去接你了,會打擾你休息。”那頭的人接著發。
這輩子沒聽過媽媽嘮叨的明椋看著季珩澈發來的幾句話,忽然有一種嗯…… 被媽媽關懷的感覺。
“噗。”明椋被自己荒謬的想法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