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剩下的時間里,佟昭雅都在專心地忙碌著一件事情,他為此已經計劃了好多年,但是卻因為各種原因而遲遲沒有將它付諸行動。但如今,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應該去把這件事情了結的時候了,尤其是在這么多年過去之后。
他依著在這兩年時間里所取得的成就與地位,委托各方面的關系尋找李維忠的下落。這不僅是因為這件事情是他答應善君敏的,也是因為這件事情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一塊石頭,正如善君敏在知道這件事情之后對他所說的話,他自己也都十分清楚。
在李維忠被學校開除這件事情上,他是有隱瞞不報的罪過的,因為這件事情在當時如果由學生們替這位老師求情,那學校的處理結果或許會完全不一樣。
但他卻私自把這件至關重要的事情給壓了下去,所以在這許多年里,他都忍受著這件事情帶給他心理上的折磨與壓力。
現在的佟昭雅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去將這件在很多年前就應該解決掉的事情給解決了。
“我們不曾聽說過有一位老師叫李維忠的,”佟昭雅找到的市教育局的朋友這樣對他說,“不過我們或許可以在過去的檔案里找找看,如果照你這么說的話,那這位老師的檔案應該還是可以查到的。”
佟昭雅動用了自己所能找到的相應的關系的人吃了這頓飯,但年輕一批的教育局的班子里似乎都對于過去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他們還是愿意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一般來講,如果是系統里開除的人,檔案也不會留太長的時間,如果我們在確認過這個人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之后,也許檔案就會被丟在不知道哪個角落里去了。”
“沒關系,煩請諸位如果有時間的話,就幫幫小弟這個忙。”
佟昭雅將一杯酒恭敬地端起來,敬給在座的人。
當然,這件事情在不久之后便得到了答復。不得不承認的是,當一個人想要去辦成某件事的時候,是絕對沒有“運氣好”這種說法的,絕大多數的時候,一個人的成功都是長時間努力和積累的過程,倘若不是因為佟昭雅現在是規劃局的顧問,那興許那天吃飯的桌子上也不會出現那些人。
佟昭雅通過各種渠道和手段終于打聽到了李維忠的大概下落,盡管這位老師已經與之前的所有聯系都中斷了,但是奈何他仍然生活在一個信息如此發達的時代當中。當然,佟昭雅也得感謝國家的信息系統趨于完善,不然他可能得在這件事情上浪費掉好多年的時間。
“我們在一個支教論壇上見到過一位老師跟你提供的那張照片上的老師很像,所以我們便先把這張照片發給你看看。”
一位受人之托幫忙尋找李維忠的好心朋友在微信上給佟昭雅發來消息。
佟昭雅看著對方發過來的照片,陷入了沉思。照片上有一位穿著樸素,甚至有些破爛的40多歲的男人,背上背著一個約莫只有七八歲的小姑娘,右手還牽著一個看上去年齡稍微大一點的男孩兒,在陡峭且泥濘的山路上艱難跋涉,從他踩在泥臺階上的力度就可以看得出這條路十分的難走,他所跨出的每一步似乎都必須十分小心翼翼,因為從照片的背后可以看到是連綿不斷的群山,如果一不小心踩滑了,那跌下去的后果不堪設想。
“請問這張照片是從哪里來的?”
佟昭雅急切地發過消息去詢問,因為他從那張照片里已經看出了李維忠的身影,哪怕照片中的那個男人只露出半張黝黑的臉,但他留給學生們那堅毅和正直的眼神卻是不會改變的。
“據說是一位自媒體記者在云南的某個偏遠山村里拍的。”
對方很快便給出了答復。
“麻煩你能不能幫忙聯系到那位記者?”
“可以,我們正在嘗試與那位記者取得聯系。”
不久之后,佟昭雅便得到了那位記者的聯系方式,對方告訴他那張照片是自己年前拍的,照片中的那位老師說自己叫李育國,并不叫李維忠。
但這點小把戲卻不能逃過佟昭雅的眼睛,在從記者那里得到更多照片之后,他已經十分確定了那位自稱李育國的老師就是李維忠。
那天,佟昭雅再一次跑到善君敏上課的學校門口等著她,她決定將這個消息親口告訴對方。
“你確定嗎?”
善君敏對佟昭雅提供的照片表示了懷疑,因為照片上的那個男人干黃枯瘦,黝黑皸裂的皮膚,儼然一副農民工的形象,盡管在身形上與李維忠十分相似,但是與多年前那位陽光俊朗,精明干練的班主任卻相差甚遠。而且他還說自己叫李育國,并不叫李維忠。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佟昭雅一邊開著車一邊十分肯定地說,“我了解他,他以為給自己換了個名字就能徹底跟過去斬斷聯系?不會的,他忘了自己曾經教過的學生了。”
佟昭雅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自負,但是他的堅定卻讓善君敏感到十分安心。
“那我們要不要告訴其他人?”
善君敏小心翼翼地征求佟昭雅的意見。
“我想或許我們應該先去見一見他本人,在確定是他之后,我們再決定下一步應該怎么走,畢竟他想把自己隱藏起來,并不想讓人知道,如果我們貿然地打攪了他現有的生活,這也許并不是很尊重人。”
善君敏聽了佟昭雅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也對自己魯莽的行為感到些許不安,于是便點頭同意了他的說法。
“那你想什么時候去找他?”
善君敏又問,她現在對于這件事情是比較期待的。
“看你什么時候有空?”
佟昭雅轉過頭來微笑著對她說,善君敏能夠看得出他此時的心情是十分不錯的。
“我會嘗試看能不能請到假,如果不行,那就只有等到元旦節,”善君敏十分無奈地說,“你知道十一月沒什么假期。”
佟昭雅聽了善君敏略帶抱怨地答復,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對這件事情的思考。而后他表示自己會嘗試幫忙。
“你還會在這里待多久?”
善君敏轉而將話題引開。
“我不清楚,也許會很久。”
佟昭雅感覺稍微有些敷衍地說道。
這樣的答復對于善君敏來說是聽得出來的,她聽得出佟昭雅半敷衍半安慰的語氣,她也大概能猜到,等李維忠的事情結束之后,他或許就會離開。
善君敏竟然突然感覺到很失落,她說不清楚是不是因為聽到佟昭雅這么說的原因,但她就是感覺自己突然之間很失落。
兩個人這次找了一個距離稍微近一些的地方吃飯,因為善君敏晚上還要上晚自習,所以他們這次并沒有耽誤太長的時間。
席間兩個人談論了一些關于再見李維忠這件事后續的計劃與安排之后,佟昭雅便把她送回了學校,在學校門口的時候,他們還遇到了善君敏班上的學生們。
就像許多年前的他們一樣,對什么都充滿了好奇,孩子們都在起哄,圍在善君敏身邊追問她,那位帥哥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善君敏十分不好意思地跟孩子們解釋說不是,但她內心卻是在竊喜。
善君敏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已經喜歡上了佟昭雅?但她自己卻不肯承認。
而佟昭雅在面對孩子們起哄的疑問時卻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或許他在心里已經承認了這件事情。
另一邊,在經過了三天的自我反省之后,洛書征終于再一次恢復了自己的理智和心態,他破天荒地主動找到自己的父親,向他承認了自己在過去的時間里所犯下的種種罪行,包括他在大學里的時候所做的一切。
盡管這位老父親在聽完自己兒子的述罪之后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震驚和憤怒,但他的理智還是使他強壓下了想要動手教訓他的沖動,正視了自己這個誤入歧途的孩子,并且還對他決定重生的勇氣給予了一定的肯定,盡管他對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而后便轉過身去不再與他見面,任他自己去找自己的出路。
洛書征隨后也給姐姐打了一通電話,將跟父親所說的話又與這位從小到大都十分呵護他的姐姐說了一遍,而電話那頭的姐姐則是幾乎全程都在哭著,她終于知道了是什么原因讓自己這位從小到大都是“驕子”的弟弟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但她并不怪罪他,只是語重心長地勸他重新站起來,找回原來的那個自己。
姐弟倆在電話里聲淚俱下地表白和安慰,這通電話打了足足有三個小時,而后洛書征才在母親做飯的鍋鏟與鍋的碰撞聲中掛斷了電話。
這頓晚飯將是洛書征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在這個家里吃的最后一頓飯,他已經決定了,自己要回BJ去,不管付出多少的代價,他都要在那座讓自己迷失的城市中重新找回自己。
“爸,媽。”
洛書征嘗試開口跟父母交談,但他一開口,母親便哭了。
而后父親則是強硬地讓他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他不想再聽這位讓他失望透頂的兒子說任何廢話,他只想看到他用實際行動去證明他在下午對自己所說的話。
晚飯后,洛書征的姐姐獨自開了兩百多公里的車回到了家里,姐弟兩人又再一次拉著對方的手痛哭了一場,盡管母親也曾嘗試加入到兩姐弟的談話中,但卻被丈夫十分強硬地拉開了。
“年輕人自己犯的錯,必須要讓他們自己去承擔后果,你跟著瞎摻和什么?”
洛書征的父親對于這對姐弟并非不愛,而是他懂得孩子必須要有所跌倒,才能懂得自己站起來的道理。
在洛書征這一生到目前為止的變化當中,他是最清楚的人,甚至比他們姐弟倆的母親還要清楚許多。他本就是某公司的一位領導,所以對自己子女的成長和發展自然是有一套有別于其他人的教育方式,這也是為什么洛書征能從小到大要比其他同齡人優秀的原因之一。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的優越感,使得洛書征在進入到更加優越的環境和人群中以后讓他的心理產生了一些自卑,而那些污濁的東西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從而才使得他最后走上了一條彎路,讓自己最美好和寶貴的年華被浪費掉了最精華的部分。
在去大學以后,所有人都覺得洛書征的人生應該是一帆風順的,名牌大學畢業,然后繼續深造,甚至出國去游歷和發展。因為在他還在大學里的最開始的一兩年,他都不止一次地跟家里人談起過這些打算和憧憬。
但事實是,后來便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讓這位優秀的青年開始變得有些頹廢和麻木了。
最開始發現洛書征的狀態出現問題的是他的姐姐,其次才是善君敏,盡管兩位都曾經跟他打過很長時間的電話,試圖了解詳細情況并給予一些幫助。善君敏還專程跑到洛書征的學校和他面談,但幾乎都沒有起到作用,洛書征最終還是墮落了,差點連畢業都沒成。
洛書征在第二天下午便踏上了去BJ的旅程,他回想著自己到目前為止的一生,前面的部分他都十分的滿意,但在大學后面的時間里所發生的一切,卻讓他感到深深的恐懼。
這一路他都在自責和反思當中,盡管他已經踏上了去找邢文雯的旅程,但他仍然感到迷茫,他并不十分清楚他的方向到底在何處。
臨行前,他給在那座遙遠城市的女孩兒打了一個電話,十分肯定地告訴對方自己即將啟程,但電話那頭的邢文雯似乎卻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喜悅,這讓洛書征心里的希望變得有些空落落的,不過他還是決定要去。
他從姐姐那里借了一萬塊錢,作為這次找回自我的基本保障,他離開家門的一切開銷都在這里面,所以為了節省開支,洛書征選擇了坐高鐵。也許他應該完全靠自己想辦法生活,但在家所浪費的這兩三年時間,洛書征身上連一毛錢都沒有,再加上他心理的負擔和狀態,并不能夠支撐他走出門去。洛書征如果不要這一萬塊錢,那他什么也找不回來,什么也得不到,最后仍然還得繼續迷失下去。
這個世界上沒有這么多童話和狗血勵志故事,我們不否認有極少數人能夠憑借強大的意志力和無比堅定的決心做出一番從無到有的驚人成就,但那種人絕對絕對是極少數。對于一個還沒有完全進入社會的名校畢業的青年來說,自尊和驕傲并不允許他放下姿態去從最底下的事情開始做起,這是人性,也是赤裸裸的現實。
我們興許難以理解為什么有些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寧愿在家里啃老也不愿意出門去隨便找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人們總是習慣以“成年人最大的體面是放下尊嚴去掙錢”來佐證自己的觀點。但如果你是一個某一線大學畢業的高才生,讓你在進入社會之后隨便找一份最低下的工作以此來養活自己,這對于當事人來講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否定,否定了他在過去所有的時間里所做的努力和付出,否定了他超越了絕大多數人考上一線大學的榮耀與成就,否定了他付出比別人多得多的時間到最后卻還是要和那些人一起工作的心血。這換作是任何一個人都是難以接受的。
社會精英一定要在他們能夠去取得成就的領域施展自己的才能,這才是他們之所付出比別人多的最終歸宿。
一個人的才能如果得不到有效的使用,那便是無能。
洛書征從姐姐那里得到的一萬塊錢,其實是姐姐自己決定要給他的,理由也是因為他在這兩年的時間里身上一分錢積蓄也沒有,他的出身不應該為錢這種小事而擔憂,原本她是計劃給弟弟兩萬,但洛書征堅決地只要一萬,并且保證這一萬塊錢自己一定會還,不然就不肯收下。
無奈之下,這位善良的姐姐也只能轉過身去偷偷地擦掉眼角的眼淚,然后往弟弟的銀行卡里轉了一萬塊錢。
臨別時,姐姐開車將洛書征送到了高鐵站,姐弟倆在大廳門口相擁而泣很長一段時間,千叮嚀萬囑咐洛書征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給自己和爸媽長出息。洛書征也是十分肯定地答應著姐姐,自己這次去BJ一定要把那些原本應該有的東西找回來。
這次BJ之行,洛書征的爸媽并沒有來送他,這是在洛書征的人生中,父母第一次在自己出遠門的時候沒有來送他,甚至連他出門的時候,父親也對他的離開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有母親靠在自己臥室的門口默默地流著淚。他很想給母親一個擁抱,但他最終還是沒能這么做,因為他明白自己暫時是沒有資格的。
然而洛書征不知道的是,在他關上家門的那一刻,前一秒還十分冷漠,似乎離開家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的父親便情緒失控的大哭起來。
這天下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畢竟在少數,但他作為一個父親,竟然沒有及時察覺到自己的兒子走上了一條歪路,沒有及時地給予指正和幫助。他把洛書征這迷失掉的兩年多時間所有的責任全都歸咎到了自己身上。盡管他對洛書征的不爭氣表示出了極大的憤怒,但這其中更多的其實是對于自己的憤怒。
父親的愛永遠是無聲和厚重的,在洛書征決定找回自我之后,他對于兒子的改變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但他仍然不能表現出任何態度,身為父親,他十分清楚地知道,作為一個男人,有些磨難必須要自己獨自去經歷,這樣才能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他不會去干涉兒子的自我救贖之旅,但這一次,他會在洛書征身后為他掌舵。
“姐,我到了BJ安頓好之后,麻煩你幫我把那個東西寄過來。”
洛書征拉著依依不舍的姐姐,提醒她要把邢文雯送給他的那件禮物給自己寄到BJ去。
“嗯,我記得,我記得,你到了那邊之后一定要第一時間給我和爸媽打個電話。”
姐姐哽咽著,仔細地審視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弟弟,就像他們小時候有一次回鄉下老家,洛書征不小心掉到塘里被撈起來之后,她仔細地檢查弟弟是否受傷一樣。
“我不在家的時候,麻煩你多看看爸媽……”
洛書征欲言又止。盡管他對于父親對自己的態度感到有些不愉快,但是他仍然深愛著自己父母,因為他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其實都是自己,所以他在想到父親的時候,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面對他。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的,我會照顧好爸媽的,你在BJ也要照顧好自己,馬上入冬了,北方的天氣很冷,你有什么困難也一定要跟姐說,姐就你這么一個弟弟,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不會讓你為難……”
“姐,”洛書征看著眼前淚流不止的姐姐,突然感到一種無比溫暖的感覺,“謝謝你。”說著便將姐姐深深地抱住。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很多年前,洛書征滿懷著希望第一次從家里去BJ讀大學的時候,一家人送他到機場,那時候姐姐即將大學畢業,也是像如今這般的感性,抱著弟弟久久不肯撒手。
在洛書征踏上前往BJ的高鐵的同一天,佟昭雅也在計劃前往云南。他在從記者口中得到確切消息之后,便找到了善君敏,兩個人對這個發現都表現出強烈的意愿,對于親自去確認這個叫李育國的偏遠鄉村老師是否就是自己當年那位最尊敬的班主任李維忠表現出了迫不及待的情緒。
“這樣吧,我時間比較自由,我先一個人去看看,如果是呢,我們再抽個你有空的時間一起去,如果不是,我想我們還得繼續找,你也不必要跑一趟。”對于佟昭雅提出的建議,善君敏猶豫了一下之后表示了贊同,并且叮囑到了那邊之后,不管是與不是,都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給她一個準確的答復。
佟昭雅十分憐惜地看著善君敏,異常堅定地回答道:“肯定。”
在出發前,佟昭雅還與那位記者請教了一些當地的情況,包括交通路況、飲食習慣、風土人情等等。
“佟總,感覺您好像有點緊張。”
記者通過與佟昭雅的聊天,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不安。
“還好,事先做好準備,總不會是一件壞事。”
佟昭雅也不遮掩。
他確實是有些不安的,畢竟李維忠被開除這件事情在當年全班同學當中只有他知道,并且從當時學校比較人性的處理方式上來講,其實有很大可能是可以有挽回的余地的。但是他卻選擇了將這件事情獨自壓了下去。這也導致了在往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必須要經受內心的自責與拷問。
如今有可能再一次見到李維忠,佟昭雅不知道自己應該以怎樣的狀態和面貌去面對他,所以自從在看到那張照片之后,他的內心一直都在苦惱和焦灼當中。
“佟總,既然您已經都計劃了那么久,那就說明您已經做好了準備了。所以,還有什么好緊張的呢?”
記者向他發來安慰。
“謝謝。”
佟昭雅見到這句話,心里的矛盾似乎是被解開了一部分。是啊,既然為了這件事情他都已經計劃了這么多年了,現在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那還有什么好緊張的呢?
“佟總,您的機票已經幫您取好了,您下午的會開完之后,我就送您去機場。”
秘書將一個文件夾放到佟昭雅的辦公桌前。
佟昭雅看了看桌面上的一沓文件,思量了片刻,然后利索地站起身來對秘書說道:“走,開會。”
從南方開往北方的高鐵緩緩地開動了,洛書征看著窗外逐漸倒回的景象,心里的信念似有似無地在跟他玩著捉迷藏,他知道這一趟列車是開往一個他已經生活過了四年的城市,但是他卻并不是很清楚這一次去那里是為了什么?只是單純地找回自己?可是要怎么做?做些什么事情才能找回自己呢?
在洛書征并不長的人生中,他從來沒有讓自己感到毫無方向的時候,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失去了方向感,盡管這個決定是他將自己鎖在房間里沉思了整整三天之后才大膽做出的,但是他仍然對重新開始缺乏勇氣和計劃,他只是大膽地提出了目標,而對于如何去實現這個目標,他心里則是完全沒底的。
隨著列車的開動,洛書征摸出手機準備給善君敏發一條消息,他準備感謝她答應了自己為他找工作的事,感謝她曾經那么驕傲地和他在一起過,也感謝她對自己的恨,因為這份恨意的刺激,讓他終于清醒了過來,決定重新找回自己。
但在編輯完一長段信息之后,他卻還是把那些心里想說的話全都刪了,因為他突然想明白了,這些話對于善君敏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已經早就不在乎這個了,于是他只是重新編輯了一條消息發了過去,簡單地闡明了自己對她的感謝,以及自己決定回BJ這件事。
很長一段時間之后,善君敏才只回復了一句:知道了。
哪怕只收到了這三個字,洛書征心里的不安也得到了些許的撫慰,他開始望著窗外認真地思考自己這一趟BJ之行應該如何進行。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自己曾經傷害過的人,還是自己心中所期待的人,他都必須要有一個交代。
“佟總,從本市飛往云南的航班預計需要您坐兩個半小時,那邊的天氣顯示最近一段時間溫度會有所下降,您的衣服……”
開完會,秘書在會議室門口等著,一邊仔細檢查佟昭雅的行程表,一邊匯報著工作情況。
“衣服我到了那邊再買,現在開車去機場。”
佟昭雅雷厲風行地往電梯口而去,似乎是一刻也不想耽誤。
“可是佟總,您到那邊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半了,”秘書好心地提醒,“而且天氣預報顯示那邊晚上可能會下雨。”
“這個你不用擔心,你把我安排給你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佟昭雅沒有理會這個比自己還大幾歲的女秘書善意地提醒,徑直往電梯走去。
秘書無奈,也不知道再繼續說什么,只好跟著進了電梯。
“小黃已經在樓下等您了。”
秘書站在佟昭雅身后,小聲地提醒到。
“嗯。”
佟昭雅頭也沒回地輕聲答道。
出了電梯,佟昭雅三步并兩步地走出公司大樓,秘書在后面一路小跑。
司機小黃見到佟昭雅出來,趕緊給他把車門打開。
“佟總,您這一次出去,大概會耽誤幾天啊?”
秘書在副駕小心地詢問,她對于佟昭雅說大概會出去三四天的不確定捉摸不透,所以想求得一個準確的答復。
“也許三天,也許四天,五天也說不準。”
佟昭雅只是小聲地說著,對于這個問題他似乎并不想給出一個確切的答復。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會去耽誤多少天。
秘書見佟昭雅敷衍的態度也不再多問,只是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行程表,皺起了大眉頭。
到了機場,佟昭雅頭也不回地就鉆進了候機室。臨別前,他也只是簡單地吩咐秘書和司機自己回去就行了,不必送進去。
因為在外,他實在不想讓自己顯得那么高調,哪怕他現在是市政規劃建設的特邀顧問兼某知名投資公司的區域總監,這樣的年紀以及這樣的成就在整個中國都是屈指可數的存在。
但他仍然銘記著奶奶對他的教誨,要低調做人。
“奶奶,我已經到機場了,準備出發了,您放心吧。”
佟昭雅到了機場的第一件事,是給奶奶打個電話,因為他現在唯一的親人就只剩下奶奶了,爺爺在他讀大三那年已經因病去世了,這讓他原本計劃繼續讀研究生的打算發生了改變。
在很多人眼里,讀研,考博是十分了不起的事,甚至比親人的離世更重要,因為人們總是會說“你讀更好的書,是某某某的心愿,你不能辜負。”但是對于佟昭雅來說,自幼失去雙親的痛苦已經讓他不再那么在乎那些所謂的世俗的榮譽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親人,再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在與奶奶簡單地商量之后,佟昭雅單方面決定畢了業就開始工作,把自己一身所學盡早地奉獻出來。而奶奶當然也拗不過這犟脾氣的孫子,無奈地同意了。
按照常規,以佟昭雅的天賦及成績,他如果選擇繼續讀下去,那么學校和國家肯定是繼續供他的,就連他們學校的副校長都親自對他決定畢業就參加工作這件事情進行了約談。可縱使這位副校長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佟昭雅仍是油鹽不進,那些吹過他耳邊的家國大義,對他來說都不及奶奶的陪伴重要。
他有時候甚至會對父母身負的大義感到懷疑,懷疑這樣的大義是否公平。但佟昭雅卻并不是那種缺乏正確價值觀引導的人。哪怕他的父母過早地離開了人世,但值得幸運的是,他還有他的奶奶,上一個時代著名的女詩人,一位既是他的長輩,又是他的校友的人,在對他從小到大,乃至往后的人生都進行著引導和規范。
對于奶奶的惋惜,佟昭雅解釋道:“無論是我繼續讀下去還是現在就開始參加工作,我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給國家、給社會、給人民和我的家人創造更多的價值,既然兩個途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如果我現在開始創造的價值和讀完研究生之后創造的價值從本質上來講不會有多大的差異,那我為什么不選擇一條我愿意選擇的道路呢?”
佟昭雅也做到了他所說的,在大三那年,爺爺離世之后,他便開始以自己異于常人的優秀向各大名牌公司投送簡歷,并且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抽空參與社會實踐活動,無論大小的學術論壇會他都會找機會參加。他曾給奶奶打電話,慶幸自己的努力讓自己來到了BJ這座城市,才有機會去累積那么多的實踐經驗和理論經驗。
而他的努力自然也是很快便得到了回應,他現在就職的這家投資公司便是最早向他拋出橄欖枝,也是最熱情的一家公司。并且在佟昭雅實習的一年當中,公司高層對這個與眾不同的年輕人給予了很高的期望和肯定,同時也在他正式畢業之后就將他破格選定為唯一沒有工作經驗的高層管理儲備人員,而那些和他同樣身為高層管理儲備人員的員工,少則已經在公司工作了六七年,多則也有上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工作經驗了。
一個人生命中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便是年少有為,并且這個年少有為還是通過自己的努力而得來的。
佟昭雅跟奶奶通完電話之后也給善君敏打了一個電話,但對方卻沒有接,他猜測善君敏應該是在上晚自習,于是便給她發了消息,說自己已經在機場準備出發了。
做完這一切,佟昭雅從手機相冊里翻出多年前與李維忠的合照,那時候的他還是那個帶著個黑框眼鏡,凌亂著頭發不修邊幅的少年。那時候的他才從原來的學校轉到五中不久,甚至都還沒有完全融入到新的環境當中。那時候的他,那張照片,是在第一次年級統考之后,他與李維忠打的一個賭,賭的是如果他第一次考試就考到年級前五,李維忠就單獨請他到學校外一家燒烤攤兒擼串,這張照片也是在那個時候拍下的。提出要拍張照作為紀念的是李維忠,當時佟昭雅還十分不樂意,從照片上還能看得出他當時的情緒十分地不情愿,但李維忠卻硬拉著他讓老板給他們拍下了這張照片。
看著照片里那個青澀的少年,佟昭雅心里脆弱的情緒被撥動了,他忍不住從眼角滑出一滴眼淚,這滴眼淚包含著他對過往的深情,也包含著這許多年來他對這位他最敬愛的老師深深地歉意。
“佟先生,您現在可以登機了,您需要現在登機嗎?”
服務人員這時走到他身旁,溫柔地提醒道。
“現在登機吧。”
佟昭雅一邊說著一邊扭過頭去慌忙地擦去眼角的淚水,生怕被人看到。
兩個半小時的旅程很快便結束了,在這一段旅途中,佟昭雅全程都在認認真真地看著《中國文脈》,對于余秋雨先生的書,佟昭雅有著一種深深地著迷,他覺得余秋雨簡直就是當代中國文化和思想精神的集大成者,因此他走到哪兒都會帶上一本先生的作品仔細地研讀。
飛機到機場的時候,當地下著毛毛小雨,不過氣溫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低,佟昭雅感覺體感溫度還可以,只不過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水汽使他覺得有點不舒服。于是便匆匆叫了一輛車往酒店趕去。
“班長,我已經到酒店了。”
佟昭雅到了酒店房間之后立即給善君敏打了通電話,對方在他剛起飛不久便回復了他的消息,只不過由于飛行規定,佟昭雅并沒有及時收到。
“那邊冷不冷?”
善君敏在電話那頭關切地詢問。
“還好,”佟昭雅說,“只不過濕氣比較重,比我們那兒重。”
“嗯,你自己注意身體。”
善君敏十分溫柔地說。
“我知道。”
“你吃飯了嗎?”
女孩兒追問道。
“還沒,準備叫個外賣。”
佟昭雅一邊把衣服掛在衣架上,一邊從箱子里拿出洗漱用品。
“你要注意飲食啊,畢竟隔了那么遠,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你可不能啥都吃,云南的風俗習慣和飲食文化跟我們大相徑庭,你可別吃壞了身體。”
善君敏像個嘮叨的母親囑咐遠行的游子一般喋喋不休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班長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來向您報告的。”
佟昭雅半打趣地回答著電話那頭的擔憂。此時的他們就像是一對正處于熱戀中的情侶,女朋友在囑咐男朋友在外要萬事小心,而男朋友則對女朋友的嘮叨表示不耐煩。
“你說的那個達布塔距離你現在的位置還有多遠?”
善君敏開始把話題轉到佟昭雅此行的目的地上。
“我看了一下,開車大約有半天的路程,不過從地圖上看,路況似乎并不是很好。”
佟昭雅一邊打開地圖開始仔細查看天亮之后要行進的路程,一邊向善君敏匯報情況。
“那你是準備找當地人帶你過去還是你自己開車過去?”
“我想我還是自己開車過去吧,等到了那邊鎮上,我再找人帶我過去,這樣比較好。”
佟昭雅一邊說著一邊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把整個路線放大了來看。
善君敏在電話那頭短暫地沉默了一下,隨即說道:“行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隨時跟我保持聯系。”
“嗯,我會的。”
佟昭雅十分肯定地向她承諾道。
然后兩個人便聊了些善君敏學校的瑣事,關于哪個學生早戀啊,哪個學生又請家長啊,哪個學生又不交作業啊等等,仿佛回到了當初他們仍在五中上課時候的模樣,那群天真爛漫的少年少女,如今已經成為了那一雙雙看著少年少女們,并且為之頭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