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清晨的山間小鎮就像一顆藍白色薄荷糖，沁人心脾。

第二天一早，上官棠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這間木屋是他父母留給唯一的家產，能不糟踐就不糟踐吧。

今天的午飯做得很豐盛，有紅燒肉，酸菜豆花魚，青椒雞蛋，排骨燉老栗子，青椒土豆絲，還有葉歆南愛吃的酸蘿卜片。

這些全都是上官棠做的，看上去色相不錯，吃起來卻不咋滴。

葉歆南不挑食，吃了一碗飯便去收拾行李。

飯桌上，夏梅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沉重，上官棠問：“梅姨，今天你應該開開心心的嘛，怎么看起來有點不開心呢？”

他給梅姨夾了兩塊排骨放到碗里，夏梅嘆息一聲：“上官，你確定要送南南去報到？”

他點了點頭，態度非常的肯定，他說：“梅姨，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南姐的，錢您也不用操心，我會掙錢給她花。茶林賣了，梅姨你就買幾只鴨子來養著。”

夏梅說：“我倒是不擔心南南，我擔心的是你。”

上官棠放下筷子，用手背抹了抹嘴，他說：“我你就更不用擔心了，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好歹我也是九年義務教育出來的，城里人騙不了我。”

夏梅搖了搖頭，說：“你說你一個未成年去城里能干啥，要不再等兩年再出去？”

他從褲兜里摸出一串鑰匙遞給夏梅：“梅姨，你就放心吧，這是我家的鑰匙，等空了就去幫我打掃打掃。”

夏梅拗不過，收拾碗筷往廚房走去。

我愛你，

愛著你，

就像老鼠愛大米。

上官棠哼著歌走上了二樓，腳步沉穩有力，每一步都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剛到二樓，里屋就傳來葉歆南優柔的聲音。

“小棠棠，快來幫我一下。”

門半開著，上官棠探頭探腦的推開門，瞬間愣住了。沒料到葉歆南正在換衣服，裙子背面的拉鏈好像是卡住了，只見葉歆南反手怎么拉都拉不上去。

他說：“葉歆南，你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葉歆南彎著脖子，一頭齊胸的秀發捋到了前面，雙手仍在吃力的拉拉鏈，她說：“廢什么話，說得好像你沒偷看過似的，趕緊過來幫我。”

這話上官棠就有點不愛聽了，咳咳：“我什么時候偷看你了？”

他靠在門邊，一動不動。葉歆南往后退了幾步：“你到底拉不拉？”

他說：“看在裙子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的幫你吧。”

上官棠看著她那雪白的后背，喉嚨處不知不覺滾動了幾下。

“拉好了，麻煩你動作快一點，縣城到淮陽最后一班火車是下午四點，趕不上車可別怪我。”

葉歆南本想把棉絮被套一起帶走，上官棠不讓，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女怎么能從老家帶著些東西去學校呢？他決定到學校了再給葉歆南買新的。

十一點半，上官棠一手拎一個行李箱走下樓。

樓下，夏梅手里拿著一沓錢，和顏悅色。他把所有的錢都遞給上官棠，她說：“孩子，這里有五萬二，你若真不打算回來，這兩千塊你就留著當生活費，大城市不比鄉下，處處都要用錢的。你們到了縣城，就去銀行辦張卡，把錢存進去。”

上官棠數出五萬塊，剩下的兩千塊他塞到夏梅手里：“梅姨，這錢啊你留著自個用，這些年賣燒烤，我有小金庫。”

兩人推了半天，上官棠還是沒要那兩千塊。他將那五萬塊用黑色塑料袋包著放進密碼箱的內層。

剛跨出大門，只見不遠處歐睿才拉著行李箱呲呲的走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胖女人，一只手叉著腰，氣喘吁吁的打著小跑，一陣地動山搖過后，空氣中泛起了好一陣灰塵。

他便問歐睿才：“胖子，你這是要干嘛？”

歐睿才放下行李箱，一屁股坐到箱子上：“這不是聽說你要去大城市了么，我也想出去看看。”

上官棠望著剛停下腳步的胖女人，他說：“虎咦，你看了，這可不是我教唆的哈。”

胖女人仍在氣喘吁吁，彎著腰，頭都快貼著膝蓋了，她拍著胸脯說：“我兒子是去念大學，你想啥呢。”

上官棠驚訝，頭左右擺動一下：“胖子考上大學了？沒聽說呀！”

歐睿才嘿嘿笑了笑，他說：“我媽非得讓我去念專科。”

他又問：“學費多少？”

歐睿才說：“三年七萬八。”

上官棠又驚訝了：“七萬八？浪費錢，要不專科不用念了，我們倆用這七萬八做成本，到城里弄個燒烤店，說不定三年后我們還能成個百萬富翁。給你念書，那可真是糟踐了。”

歐睿才撓頭，嘴角一咧，說：“好像，可行。”

“啪~”

他那虎媽一巴掌拍到了胖子后腦勺上：“可什么行，給老娘好好念書，只有念書，將來才能出人頭地，別一天跟老娘整那些有的沒得。”

這番操作，上官棠看得樂個不停。

他說：“行啦，開個玩笑，虎咦還當真了，我們走了。”

片刻，行李箱輪子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音和腳步聲漸行漸遠，只剩下知了的聲音響得有些刺耳。直到三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馬路盡頭，夏梅這才進了屋。

2

上了中巴車，找了三個鄰近的位置，上官棠選擇和葉歆南坐一起，歐睿才坐后面一排，上官棠扭頭問胖子：“你是去哪里？”

中巴車里雖然開著像風扇的空調，但還是悶熱，歐睿才滿頭大汗，他將T恤脫了下來，那一身白胖細嫩的肉就像他家的母豬剛下的崽似的。他用衣服擦了一把臉，說：“好像是叫什么江安啥工業學校。”

上官棠看見他那身肥膘，一臉嫌棄：“就你這還讀什么專科，要不考慮一下我說的那事？七萬八那事。”

還沒等胖子回話，坐在窗邊位置的葉歆南抬手擰住上官棠的耳朵：“你說什么呢？”

葉歆南的手明明沒用力，他卻一副疼的被刀割的模樣，他猙獰的說：“開玩笑，開玩笑。”

歐睿才在后邊拍手稱快：“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官居然怕南姐，哈哈，有意思。”

葉歆南得意洋洋的說：“胖子，以后他欺負你，你告訴姐，姐幫你收拾他。”

上官棠輕輕的把葉歆南的手拿放到她大腿上，他說：“我怕她？我怕她哭。”

歐睿才扒在兩人座位中間的縫隙：“南姐，你看，他說你。”

葉歆南正準備抬手，上官棠立馬轉移話題：“這么熱的天，你披著頭發干嘛，不熱？”

她抿了抿唇，還真有點熱。她這才把手腕處的發圈取下來，把那一頭順滑的秀發扎了一個大大的馬尾。

到了汽車站，三人先去火車站買了票。火車站離客車站不遠，馬路對面就是。售票廳開著空調的，買了票，胖子選擇在大廳吹空調守箱子。上官棠從箱子里拿出裝著錢的塑料袋，另外還從夾層里拿了五百塊。

下午兩點半，郵政儲蓄銀行工作人員剛好上班。二〇〇九年起，年滿十六周歲就可以在銀行開儲蓄卡，所以上官棠也辦了一張。在回去的路上，上官棠在一家百麗鞋店門口停下了腳步。

葉歆南和上官棠走進了百麗鞋店，透過兩扇玻璃門，可以看見店內擺滿了各式各樣漂亮的鞋子。上官棠拉著葉歆南的手，輕輕推開門進入店內。柜臺前的女營業員看到他們進來，走了過來，微笑著問：“歡迎光臨百麗，需要我介紹嗎？”

上官棠微笑回答：“謝謝，我們自己先看看。”

女營業員面帶微笑，溫柔地說：“好的。”

上官棠轉了轉身子，目光落在一雙米白色的高跟鞋上，他指了指說：“試試這雙。”

葉歆南揪著他的衣服，低聲說：“你干嘛，這可是高跟鞋。”

上官棠從架子上取下一只鞋，笑著說：“試試看，36碼的。”

葉歆南有些猶豫，她像個小鳥似的低著頭，不敢試穿高跟鞋。她并不是不喜歡，而是覺得太貴了。在這方面，她總是拗不過上官棠。最終，她乖乖的坐到凳子上，脫下了那雙粉面白邊的帆布鞋。

她低著頭，上官棠盯著她露出的纖細脖頸，目光落在那精致的鎖骨上。他咽了口水，突然感覺到一股酸澀的情感涌上心頭，讓他不太舒服。

上官棠咧嘴一笑，眉毛微微翹起：“嗯，挺好看的，就選這雙吧。”這雙高跟鞋的鞋跟并不高，只有五公分，但卻顯得十分細膩。

女營業員笑嘻嘻地走了過來，說：“小哥真有眼光，這是我們剛上新的新款，價格是三百六十塊，你看，需要包裝嗎？”

上官棠點了點頭，從褲兜里將那五百塊摸了出來，遞了四張給營業員。

女營業員從上官棠手中接過四百塊，面帶微笑的說：“小哥，你女朋友長的真漂亮。”

葉歆南紅了臉，嗔怪一聲：“誰是他女朋友。”

“咳咳……”

上官棠假咳幾聲，強調說：“我姐，我姐。”

營業員恍然大悟，忙改口說：“原來是你姐姐，難怪你倆長的像。”

上官棠說：“我們倆長的很像嗎？”

營業員笑著說：“特別像，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姐姐你可真會說話。”

上官棠笑呵呵的說著，目光卻緊盯著葉歆南。

葉歆南此時已經換好鞋子，她把腳縮回來，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她今天穿了一件淺粉色裙子，裙擺齊膝蓋，裙子剪裁得體，露出一截修長筆直的小腿，皮膚白皙光潔。

3

縣城沒有直達江安的火車，去江安得到淮陽站轉車。火車站兩邊的箱子里飄著簡餐的味道，雜亂的人們順流逆流著。

火車站還真是熱鬧，興奮的歐睿才從小賣部買了很多飲料，還有幾桶老壇酸菜方便面，他滿頭大汗，看上去有些狼狽。上官棠也沒閑著，等歐睿才回來，他和葉歆南也去了小賣部，他買了幾個雞腿，五板津威，四瓶礦泉水，一份梅花糕，一盒松花餅和兩桶方便面，梅花糕和松花餅是當地特產。

前往淮陽的火車馬上進站，廣播毫無感情的敘述著：去往淮陽的旅客請注意，列車即將到站，停留三分鐘。

三人跟隨著人群擁進站臺，上官棠將行李箱放到身前，牽著葉歆南的手，兩人挨在一起，他怕葉歆南會走丟。

火車頭從隧道口處速度漸慢，緩緩向前挪動著。狹窄逼仄的樓梯處擠出許多乘客，上官棠和葉歆南靠的越來越近，他甚至能聽到葉歆南胸腔里傳來的咚咚聲音。

葉歆南的腦袋貼在上官棠肩膀上，小聲嘀咕：“坐火車會暈車嗎？”

他說：“我沒坐過，是車應該就會暈吧。”

站臺上，葉歆南被人群擠來撞去，上官棠只覺得葉歆南軟軟的部位抵觸著他的手臂。他伸出胳膊，搭上了葉歆南的腰，又側頭湊到葉歆南耳畔說：“我抱著你吧。”

葉歆南的耳尖瞬間通紅，她搖了搖頭，低聲說：“嗯。”

青春期少女的羞澀往往來得沒有一點征兆，可能是摸一下手，也有可能是碰了一下腰。

火車到站停了下來，下車的乘客并不多，只見上車的人爭先恐后，這些傻子，這是火車，搞得誰會搶你座位似的。

幾分鐘，火車開始抖動，這是要出發的前奏。葉歆南和上官棠坐在兩人位置上，17號和18號，歐睿才是19號，坐到過道一邊。

火車緩慢駛離車站，葉歆南取下發圈，重新整理著被人群擠亂的秀發。上官棠使勁的坐了幾下座位：“真軟。”

隨后伸長著脖子往車廂后邊看了一眼，又往前面看了一眼。只見在車廂閘門處，一名黑襯衫男子正單手拎著行李箱，另一只手摟著另一名年輕女性的腰肢。

兩人都戴著墨鏡，女孩子穿著白色短袖襯衫和牛仔短褲，長相清純甜美，臉頰緋紅，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姑娘。隨即兩人親上了嘴。

上官棠皺了皺眉，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心里暗想：不是渣男，就是渣女。

不巧，胖子也正看著這一幕，那兩眼珠子都忘了轉動。

葉歆南扎好頭發，發現上官棠和歐睿才都盯著一處看，她也好奇，順著兩人的視線看去。不到一秒便收回了眸光，狠狠的掐在上官棠的腰處。

“哎呀~”

上官棠被她毫無征兆的掐嚇了一跳：“你干嘛！”

葉歆南蹙眉問：“很好看嗎？”

他嘴角微揚，沒有說話，一只手將下巴托在面前的桌板上，深情的望著窗外的青山綠蔭。這是終于離開了山間小鎮，他很期待山那邊會不會真的是海。火車過了幾個山洞，翻了幾道梁，可山還是山。看著，看著，便瞇上了眼。

一邊的胖子戴著耳機，也瞇眼了。

火車上有空調，不冷不熱的溫度總會讓人心曠神怡。葉歆南偏著頭盯著上官棠，心想：這個油嘴滑舌的少年，也不算太丑嘛。

她此刻有個大膽的想法，想著想著，心里的小鹿開始亂撞，眨眼間，那張濕潤的嘴唇印在了上官棠的薄唇上。隨即她紅著臉，側過頭看著窗外，像沒做過啥虧心事似的，一只手捂著嘴，舌頭還不忘舔了舔嘴唇。

上官棠手肘一滑，夢醒了。

他摸了摸薄唇，細聲嘀咕：“做夢了？”

噗嗤~

葉歆南忍不住笑了出來。

上官棠表情沉了下來，看著望向窗外陰笑的葉歆南，他說：“葉歆南，你學壞了，別以為你對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葉歆南咳咳兩聲，平復著情緒，淡淡的說：“我...我對你做什么了？”

他靠近葉歆南說：“我的意思是，你對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要不你重來一次？”

葉歆南兩眼一翻：“切，想得美。”

這是他們彼此的初吻，遺憾的是上官棠沒有嘗到初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