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林新蓮滿面憂愁,晴空正在安慰她。
“唐警官,沒有什么進展嗎?”林新蓮已經從村委會那邊得知了唐生和李蕭的身份。即便兩個人一直在問詢村里的人,可依然沒有線索。她問的這句話也是沒用的,不過還是抱有希望地問了下。
“暫時沒有。”唐生實話實說,“蔣志堂平時和誰有過節嗎?你再好好想想。”
“志堂平時老實本分,沒和人有什么過節啊!”林新蓮說到這,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神色,很快又消失了,她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晴空合掌,說道,“村里人都很樸實和善,就算有矛盾,及時溝通說開便好了。”
“那他最近有什么心事嗎?比如反常的舉動?”唐生看著林新蓮的眼睛。
“沒有,他就喜歡喝酒吟詩,晚上常常喝酒,出去逛一圈再回來,有時喝醉了直接在田里過夜,這全村人都知道,我說過他幾句,還是這樣,我也就隨他了,反正他酒醒后自己會回家。”林新蓮的回答和昨天的差不多。
可這次,還沒有回來。李蕭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阿彌陀佛。”晴空擔憂地看了看林新蓮。
幾個人正說著,一個駝背的老人從晴空身后的走廊里顫顫巍巍地走來。
他很老,臉像樹皮一樣全是褶皺,頭發全白了,眼睛里有些紅血絲,好像昨晚沒睡好覺。
他的衣服干凈整潔,可惜上衣紐扣扣錯了,下面衣擺一長一短,有點滑稽。
“晴空!晴空!”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渾濁,像是喉嚨里卡著一口痰,他走到晴空面前,那只干枯沒肉的右手拉住了對方的袖子,“昨晚我念了108遍!108遍!”
“好,好,阿彌陀佛。”晴空朝他合掌行禮。
“108遍啊!老人的視線落在林新蓮和唐生等人身上,重復著“108遍”這句話。
“這位是。。”李蕭覺得老人起碼有八十幾歲了,太老了,聲音倒是有力。
林新蓮在旁邊嘆了口氣,“周阿九,我們都叫他阿九爺,九十三歲了,村里最年長的老人。”
九十三歲,高齡。唐生和上官清感到一點驚訝,畢竟他看起來還不到九十歲,雖然可以用老態龍鐘來形容了,但眼光明亮,走起路來還算可以,至少不用人攙扶。
因為駝背,他看起來更加瘦小。
“你們這些小輩啊,也要念的,也要念的。”周阿九指了指面前幾個人,仔細瞧了眼唐生、李蕭和上官清這3個外鄉人,沒再說什么話,自顧自朝前面走。
林新蓮的眼神亮了些,她跟上周阿九,問了句話,不一會兒又回來了。
“您剛才問他什么?”唐生望了眼遠去的周阿九。
“哦,我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問過晴空師父和其他小師父有沒有見到我老公,但我還忘了一個人,阿九爺,前天晚上到現在,他有沒有見過志堂呢?”
李蕭湊近,“有嗎?”
林新蓮一臉絕望,“他說沒有。”
“阿九爺說的念了108遍,是什么意思?”唐生想到了周阿九剛才的話。
“地藏經。”晴空回答他,“阿九爺每天晚上都會在后院念誦108遍地藏經。”
“每天晚上?他每晚都來廟里?”
“不,阿九爺無兒無女,人又老了,村委會覺得他一個人住不方便,就讓他住在我們這。”
“為什么要念108遍地藏經?”李蕭好奇,這得念多長時間。。。
晴空合起掌念了句“阿彌陀佛”,“超度亡靈,應該是他那些逝去的家人吧。聽說他年輕時娶過一位女子,也有過一個兒子,可惜后來相繼病逝,之后他便一個人孤獨終老了。”
“看這神情,他好像有點迷糊。上官清發現周阿九正坐在前面大殿旁邊一個角落里,看著里面的人來來去去,身體一動也不動。
“對,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糊涂的狀態。”晴空嘆氣。
林新蓮聽著嘆氣聲,臉上更多了憂愁,她輕輕說了句“先走了”,便離開了。
唐生見她走到前殿那,看了眼縮在角落里的周阿九,對方好像也瞧了她一眼。
林新蓮沒有停下來,跨過后門的門檻,漸漸消失在人群中。
唐生轉過頭,“晴空師父,我們可以到后院看看嗎?”
“當然可以,從這走到底就是后院了。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們了,三位自便。”
“好,謝謝。”
晴空走后,三個人來到了走廊的終點——清覺寺后院。
院子不大,地上放著好多盆盆栽,那些綠色生物正在雨中吸收著天地精華。
院子里有一張石桌,旁邊四個石凳。
院子還有扇紅色木門,應該算清覺寺的后門了。
在這扇門的右側,豎著一個長方形石碑,像位忠心耿耿的軍士,直直站在院子里守護著周圍的一切。
三個人都被石碑吸引了,打著傘來到它面前。
“這石碑看著有好幾百年了。”上官清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石碑的正面和側沿,她仿佛感受到了來自遙遠時代的某種力量。
李蕭也摸了摸石碑,指尖接觸到了石碑上的幾行繁體字,有點冰涼,“哪個朝代的?”
“唐代吧,具體得問考古學家了。”
“表姐,你大學不是學歷史的嘛,在歷史方面應該很懂。”
“大哥。”上官清瞟了眼李蕭,“我不是什么都知道的神仙。”
“。。。大哥,你還是我老姐呢。”
“你。。。”
唐生見兩個人好像又要互懟,立馬咳嗽一聲。還好,化解了一下子緊張起來的氣氛。
他仔細看了看石碑上的刻字,“是。。。心經?”
“對的,當年玄奘大師翻譯的波若波羅蜜多心經。”上官清眼中露出一絲崇拜的神色,“這筆體剛勁灑脫,真心不錯。”
唐生對書法不太了解,從一個外行人的角度看,字寫得確實好看,他這輩子是寫不出來的。
他又看了看石碑下方,旁邊沒有雜草,估計寺里的僧人會定期清理石碑旁的草木。
“它或許已經立在這里幾百年了。”李蕭感覺石碑仿佛經歷了各個時代,最后和他們相逢。相逢即有緣。。。自己好文采。
“誰知道呢,反正它是無價的。”上官清朝石碑合掌彎了彎腰。
面對歷史的老者,唐生和李蕭也合掌行了個禮。有些事,有些東西,還是需要尊重的。
“后面是什么?”李蕭在好奇那扇紅木門,它沒有上鎖。
唐生過去打開了它。
一幅水墨青綠山水圖呈現在三個人面前。
門前有條小路通往前方,小路兩側是田地,遠處有處樹林,林子的遠處便是連綿的山脈了。
一條河彎曲于一處山底,這座山的最右側山腰中有條瀑布,正好是昨天他們來墨村時望到的那條。
陰云漂浮,雨水朦朧,天地間似乎被雨絲連在了一起,滿眼的淡墨和青綠,別有一番江南韻味。
三個人有些沉醉其中。好久沒有見過這般意境的景致了。
上官清忽然想到了唐朝的兩名大詩人,李白和杜甫。如果他們看到這景色,又會作出怎樣的詩來?
她撐著傘,不由自主地邁開了腳步,唐生和李蕭也跟了過去。
三個人走在路上,望著天地間的煙雨朦朧,頓時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唐生回頭看了一眼寺廟的院子那邊,才發現寺廟外圍的墻上基本都被綠色藤蔓鋪滿了,在雨中,它們依然頑強地附著在墻面上,努力生長著。
他又轉頭朝前望去。那片樹林被雨水洗刷地更加透綠了,像一塊綠寶石鑲嵌在大地上,遠處的瀑布則像一塊潤白的長條美玉,鑲嵌在了山腰中,表面流動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這句李白的詩來形容它,雖然夸張了些,可意境在了。唐生這會兒突然想到了一張臉,是從林新蓮手機照片里看到的。
這張臉輪廓分明,雙眼明亮,有股書生氣質,很難想象他是一個開餐館,做家常菜的老板,放古代,應該是進京趕考的學子吧。
他就是蔣志堂。如果他面對這樣的景色,會不會吟詩作詞呢?
等等。一個念頭閃過唐生的腦海里。那晚蔣志堂喝著酒出去,有沒有往前面的山林里走?要是穿過前面的樹林,再進了山,那什么意外都可能發生了。這里的山林連綿曲折,山中應該有不少野獸出沒。
唐生往前方那片樹林走去,上官清和李蕭一起跟上。
雨勢越來越大,雨點像一顆顆玻璃子一樣擊打在三個人的傘面上。
天上的烏云中很快亮起一道閃電,像寶劍似的劈開暗沉的云布,“轟隆”幾聲,好像地動山搖。
“三位施主!打雷了!危險,快回來吧!”身后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三個人回頭一瞧,院門那站著一位寺里的僧人,正招呼他們回去。
“回吧。”唐生望望這天,和其他兩個人折了回去。
接近院門的時候,他發現周阿九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僧人的邊上。對方顯然被嚇到了,肩膀顫抖了一下。
來到院門口,唐生看到這位九十多歲高齡的老人好像并沒有注意到他們,兩只眼睛盯著前方,眼皮都沒眨。
唐生循著他的視線轉過了頭。所有東西都被雨水沖刷著,小路,田地,樹林,山脈,瀑布。他在看什么?或者,在想什么?
唐生收回了視線,站在周阿九身邊,他聞到了一種老人該有的氣息,“阿九爺,前天晚上您見過蔣志堂嗎?”
“蔣志堂,誰啊?”周阿九的眼神沒有變化,依然靠在門邊,望著院子外面。
旁邊的年輕僧人扶起了老人的手臂,“唉,又糊涂了。。。阿九爺,我們別站著了,下雨呢,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