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潘雯聽到一個蒼老渾濁的聲音,是個老頭。
她早已把花扔了,雙手拿著手機(jī),像座雕塑一樣站在了原地。
老頭往前走了幾步,她終于看清了對方的臉。
全是皺紋,眼神孤寂又淡然,正盯著自己。
是個駝背的瘦小老人。
她嚇了一跳。面前這個老人,并不認(rèn)識。
“別去林子,趕緊回家。”這句話,更像是一個長輩在訓(xùn)話。
她有點適應(yīng)了,僵硬的身體開始放松。
老人說完就往回走去,走了一段,回頭又看了她一眼,估計是讓她跟上。
潘雯這時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后面那片樹林在夜里看起來更加可怕。
她往回走,發(fā)現(xiàn)前面這個駝背老人雖然年紀(jì)很大了,腿腳還算利索,只是走起來有點晃。
她跟著對方重新回到了爬滿藤曼的廟墻那邊。
“您是誰?”她不怎么害怕了,甚至又開始好奇起來。
老頭沒有回答。
“您剛才說別過去,是什么意思?那邊有什么問題嗎?”潘雯朝遠(yuǎn)處黑乎乎的林子望了一眼。
“回去!”老頭的聲音嚴(yán)肅許多。
他處在黑暗中,潘雯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但肯定是生氣了,顯得有些不耐煩。
她沒再問,趕緊往寺廟前面跑去。
到寺廟門口時,正好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小雯!”一個熟悉親切的聲音,一張好看的臉。
是她的男朋友,錢都。
“你怎么在這里,我找了你好久!”錢都滿臉著急的神情。
“我,我想一個人逛逛。”潘雯完全放松下來了,抱住了男友。
“那也提前跟我說一聲啊。”錢都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我從爸媽房里出來后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就到處找你,剛才看到寺廟那邊好像有個人,就過來了,沒想到是你,你來這里做什么?”
“哦,我也是瞎逛,不知不覺走到這里的,我們回去吧。”
“好。”
潘雯跟著錢都原路返回,走到一半,她又想起了那個弓著背的瘦小老頭,“錢都,我剛才在寺廟后面那邊遇到了一個老爺爺。”
“老爺爺?”
“嗯,我本想朝寺廟后面那片樹林走,他叫住了我,讓我別過去。”
錢都低頭看著潘雯,皺了皺眉,“你往樹林那邊去了?”
“隨便走走而已。”
“老爺爺。。。他是不是駝背,很瘦小,臉上全是皺紋,走路有點不穩(wěn)當(dāng)?”
“對,他是誰啊?”
錢都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張干枯沒多少肉的臉,“應(yīng)該是阿九爺。”
“阿九爺?”
“嗯,村里最高齡的老人,九十三歲了,平時住在寺廟里。”
“怪不得。。。”潘雯想到剛才那一幕。她還奇怪在空曠的地方怎么憑空出現(xiàn)一個老人,原來就住在旁邊的清覺寺。估計看到她了。
不過,這一路跟著確實有點嚇人。
“他干嘛不讓人去那片樹林?”
“因為那是埋死人的地方。”錢都的臉被路燈照著,泛出淡黃色的光暈,同時,臉也陰沉沉的。
…………………………………
唐生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一股混著泥土的花香撲鼻而來,下雨后路邊的各色花草更加鮮艷可愛了,小草叢中還有一種“吱吱”的蟲鳴,和他一樣,還沒有睡覺。
晚上21點15分,他沿著劉宅旁邊的小路往前面走著。
墨村依山傍水,環(huán)境的確不錯,撇去蔣志堂的失蹤和那個神秘的白袍男人,這里是挺適合一個人小住著,感悟出些人生道理的。
不管白天還是夜晚,這兒的村民生活都挺規(guī)律,早上六點多,很多人就起來了,做家務(wù),干農(nóng)活,或者經(jīng)營自己開的餐館、小超市、雜貨店,沒有城市的喧囂和機(jī)器聲。
中午大概十點半到十一點半,村民們各回各家吃飯,或者在餐館里聚餐。
到了晚上,九點多,路上便沒幾個人了,大都在家宅著,出來乘涼聊天的到九點前也都各自回家了。
這種生活習(xí)慣,唐生竟然有點羨慕。
自己老了退休了,也這樣嗎?
“你想什么呢?”身后傳來一個柔美明快的聲音。
是上官清,手里搖著一把自己帶來的檀香小扇,走到了他旁邊。
看來她真的很喜歡這把扇子。唐生回想起前段時間發(fā)生的三眼面具兇殺案,他第一次見她是在餐館,當(dāng)時李蕭約好了一起見個面,她搖著這把扇子進(jìn)來了,穿著古典,引起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提供了一些線索,還參與了一次“地下探險”,越來越熟悉后,他就發(fā)現(xiàn)對方喜歡帶著這把檀香扇。
這次出門,也不例外。
“唐生?”上官清把扇子一收,在他面前晃了晃。
唐生看到她的臉在淡黃色的路燈下顯得更加好看。他意識到失神了,低下頭,有些尷尬,“啊,沒什么。你也出來散步?”
上官清伸了伸攔腰,“在劉宅呆著悶,出來晃晃。”
兩個人并排走在散著花香和草木香的石板路上。
“李蕭呢?”
“我表弟在房間里,說我們兩個不在,他得守在劉宅,萬一那個白袍男人出現(xiàn)了,好跟蹤。”
唐生感謝兄弟思慮周全。
上官清搖了搖扇子,“唐生。”
“什么?”
“我感覺咱們?nèi)齻€人被困住了。”
唐生看了她一眼,“你是指山路還沒通,這個村里又感覺怪怪的,對吧。“
“嗯,剛來這我沒覺得什么,村民們有說有笑,劉家也熱情,但現(xiàn)在一個人失蹤了,你晚上在劉宅還看到了神秘男人,今天去清覺寺又遇到了一個九十幾歲的老人,他看起來也怪怪的,具體我說不出來,反正老覺得不太正常。”
唐生一直有這種感覺,尤其在山路被泥石流阻斷后,感覺更強(qiáng)烈了。難道老天爺要讓他們暫時留下來?
“剛才我還發(fā)現(xiàn)一件事情。”上官清搖搖扇子,右手撩了撩耳朵邊的散發(fā),“我出來時經(jīng)過靠近飯?zhí)玫哪莻€園子,看到劉應(yīng)恒一個人坐在園子里的石凳上,似乎在唱歌。”
“唱歌?”唐生皺眉。
“對,但不是什么流行歌曲哈,怎么講呢,聽起來像是一種很古老的曲調(diào),不是京劇,也不是越劇,我聽得不是很清楚,他唱的很輕,反正,這種調(diào)子我從沒聽過。”
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晚上坐在園子里唱歌。唐生想象著那個情景,覺得有點滑稽。
“我呢本想過去,這時候?qū)O正從旁邊一扇拱門里出來,進(jìn)了園子,劉應(yīng)恒便和他說話了,感覺在商量什么事情。我就沒過去,出來了。”
劉家的人,也很奇怪。唐生又不由自主地捏起了略帶胡渣的下巴。
他和上官清往村東面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覺來到了蔣志堂和林新蓮開的八方餐館。
大門已經(jīng)鎖上了,門的右側(cè)石頭階梯上坐著一個人。
旁邊的路燈亮著,正好照著那人,使他周身都散發(fā)出一種淡淡的光暈。
兩個人走近了些,一張稚氣未脫的清秀臉龐出現(xiàn)在眼前。
陳小京。好利雜貨鋪老板的兒子。
他呆呆地坐在石階上,兩眼無神,眼角似乎還有條淚痕。
他哭過。
唐生蹲了下來,他知道對方早已經(jīng)注意到自己和上官清了,對兩個人都沒有理睬,依然木訥地坐著,只是眼睛瞥了一下他倆。
“你怎么了?”唐生還是關(guān)心地問了一句。
這名少年沒有回答。
上官清本想開口,注意到旁邊的唐生對她擺了擺手,而后坐在了石階上。
于是,她也做到了陳小京的身旁。
兩個人一左一右,像保護(hù)神一樣默默地坐在了這個少年身邊。
此刻,昏暗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nèi)齻€人,寂靜無聲。
時間在慢慢流逝,一會兒,陳小京的身子動了動,他輕輕地抽了下鼻子。
唐生轉(zhuǎn)過頭,開口了,“想他了?”
上官清知道唐生說的他是指蔣志堂。現(xiàn)在她覺得唐生已經(jīng)化身成為了一個暖心大哥哥,連他一向犀利的眼神也變?nèi)岷土恕F綍r,他可大多以冷峻示人。
陳小京又抽了抽鼻子,輕輕點了點頭,“嗯。”
“想哭就哭出來吧。”聽到這句話,陳小京的肩膀顫抖了一下,兩行淚水從眼眶里流了下來。
畢竟還是個小男孩。
上官清見陳小京瘦小柔弱的樣子,不禁想到了小時候她的表弟李蕭。有一次這小子的零食被其他小伙伴搶走了,他去搶,搶不過,回來在她面前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當(dāng)時也是個瘦瘦柔柔的狀態(tài),很像陳小京。
她從來不擅長安慰別人,輕輕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志堂叔叔,死了嗎?”陳小京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我們會找到他的。”上官清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目前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
三個人又沉默下來,這時候,一只胖乎乎的貓忽然從旁邊的屋頂上一躍而下,跳到了石頭階梯邊上。
是一只淡黃色的貓,兩只眼睛圓嘟嘟的,身體也圓,很可愛。
它蹲在了陳小京的身邊。
陳小京抬頭,摸了摸它那毛茸茸的背脊。
“喵—”黃貓輕輕叫了一聲,歪頭看著他。
貓一般不會對人親近,除非是自己認(rèn)定的鏟屎官。
唐生發(fā)現(xiàn)陳小京看到貓后,不再哭了,他問,“是你養(yǎng)的?”
“嗯。”
上官清忍不住摸了摸貓的背脊,“真可愛啊。”
貓沒有抵觸,又“喵”了一聲。
“它有名字嗎?”
“叫圓圓,因為它圓。”
上官清笑了笑,“倒是挺形象的,呵呵。”
“志堂叔叔也很喜歡它。”陳小京的話開始多了一點,還提到了蔣志堂。
估計是把自己和上官清當(dāng)成了可以聊天的人吧。唐生想到了自己。自己小時候也和他一樣,話不多,只有脆弱的時候可能會對自己認(rèn)可的人多講幾句。
他試著問了聲,“小京,你平時和志堂叔叔都聊些什么呢?”
“唐詩宋詞,還有詩經(jīng)、論語、道德經(jīng)、史記、資治通鑒,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