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生的視線又回到了那個細長的傷口上。

他覺得他們幾個人像玄幻小說里寫的那種，穿越時光隧道，都回到了古代：在一座古城里，一個年輕的僧人發現了尸體，這個死者應該是某位江湖刺客或者神秘黑衣人一刀封喉，而李蕭是仵作，他是辦事的一個小吏，上官清是一江湖女俠。

他的想象力一向不豐富，但在這種環境下，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幻想出了這么個場景。

“有兩種可能。”他停止了想象，按照自己的思路說道，“一、兇手行兇后查覺到周阿九或者別人在附近，來不及移動尸體，跑了。二、或許兇手不是我們照常理感覺的那類人，是。。。”他停頓了一下。

“你指，周阿九？”上官清接著唐生的話輕聲問道。

李蕭詫異地看著他表姐，“姑奶奶啊，人家都九十幾歲了，彎著個腰走路，又瘦不拉幾的，怎么可能是兇手，這刀可是需要功力的?！?/p>

“人不可貌相，有這種可能呢?！?/p>

“反正我覺得肯定不是，周阿九就是個老的不能再老的普通老大爺。”

“他看起來弱不禁風，風燭殘年的，或許藏著一身好功夫。”唐生贊同上官清的推斷，因為他剛才就是這么想的，“想想周記鐵鋪里那些精致鋒利的小暗器，或許他不僅能做出來，也能使用?！?/p>

“對哦，把這給忘了！”李蕭覺得自己自打進了古城，就沒有往常的那種記性了，“我們發現的那些小東西。。。對對，還有把匕首，看這傷口有點像那類匕首劃割的。”

“那就假設下，或許周阿九并不像平時那樣神神叨叨，雖然很老了，但是個功夫高手。他和死者有某種聯系，在這里殺了她，而后察覺附近有人，他立刻就逃之夭夭了，空明過來時，他只看到了尸體?！鄙瞎偾宕竽懙赝茢嗔艘幌?，“。。?；蛟S他當時來不及離開現場就發覺空明來這邊了，于是躲了起來，空明看到尸體被嚇跑了，他便離開了現場。”

“牛啊表姐，你這想象力，可以寫小說了?！崩钍捖牭冒底耘宸?。

上官清瞟了他一眼，“就是其中一個猜測而已啦?！?/p>

“照這么說，空明也可疑啊，他殺了林新蓮而后裝成目擊者，不過，這也有點說不通，殺了人還要明著假裝見到了死人。。?！?/p>

“無論怎么樣，現在得趕緊找到周阿九?！碧粕鷥裳弁w，“李蕭，得找個地方，你先進行詳細的尸檢，然后現場周圍要有人看著?！?/p>

“我看著這里吧?！鄙瞎偾逯鲃诱埨t。

“好?！碧粕敛华q豫地同意了。這女生膽子大，心細，還有點功夫在身上，交給她大家也都放心。

他正準備站起來，打算帶著正在旁邊不知所措的空明往回找人，目光一下子鎖定在了死者的右手上。

正確的說，她的右手大半部分都被長袖蓋住了，只露出幾個指關節，沒有看到手指頭，像是抓著什么東西。

唐生十分小心地掰開了死者的幾個手指，發現她這幾根手指往里勾拽著一小撮綠色小草。

不仔細看，還以為她的右手只是習慣性地微屈著蓋在了石板路外的草木上，加上袖子遮掩，更不容易查覺到。

“我剛才也掀起了袖子，以為她的手死時就這樣放在地上，嘖，我們老了啊，竟然沒細看?！崩钍捒匆娞粕l現了東西，嘆口氣說了一句。

上官清嘴硬，“李蕭，是你老了。”她剛才也沒細瞧，注意點幾乎都在尸體脖子上的傷口那里。

“好好，就我一個人老了，眼神不好唄。。。”

唐生沒有理這姐弟倆，他認認真真地瞧了瞧這把小草，沒什么特別，就是旁邊地上隨處可見的草木。

他檢查了右手的周圍，確實有一處草好像被拔掉了一些。

“她開不了口，但想給我們留下線索?！?/p>

李蕭和上官清贊同唐生的話。死者或許想通過這些草向發現她的生者傳達什么意思。

“會是什么呢？”李蕭嘀咕一句。

“李蕭，保留好這個?！?/p>

“放心吧，妥妥的?！?/p>

唐生這才站了起來，“我們分頭行動吧?！?/p>

李蕭和上官清點了點頭。

唐生走到空明邊上，“這城你應該熟悉，請帶路。”

“??？唐警官，你這是要做什么？”空明似乎還出于發呆狀態。

“找周阿九?！?/p>

“哦好好?！笨彰髂樕嫌辛朔N可以離開這個陰森現場的解脫表情，趕緊趕著唐生往回走去。

現場夜深人靜，只有偶爾出來的風陪伴著兩個活人，李蕭和上官。

還有，一個死人，林新蓮。

越往回走，唐生便感到自己重新回到了有生氣的地方，雖然周邊人不多。

他重新戴上了黑紗帽子，和空明并排走在路上。

“空明，村民一般幾點回村里？”他問了一句。

空明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有問必答，“大部分人一般都在凌晨三、四點多回去，還有些人家會在城里過夜，明天才回去。。。唐警官，你，你知道我們村的這個習俗了？”

“對。”

“誰告訴你的啊？”

“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關于這個習俗，你還知道些什么？”他再問。

“哦，好吧，我們每年都是這么過中元節的，盂蘭盆節在廟里舉辦，晚上就來這里過著古人的生活，至于為什么要這樣做，我不清楚。”

又是一個不清楚不知道的，唐生心里嘆氣，接著問道，“那你和你師父以及其他僧人在這會做什么？”

“我們會聚集在城西的慈善堂里一起念經超度亡靈，然后就回寺里了?！笨彰骰卮鹚?。

“周阿九在中元節的這幾個晚上，都在周記鐵鋪中嗎？”

“啊，基本就在鋪子里，偶爾出來走一下。今晚是因為他來找師父聊天吧，走了出來，我師父正好去了劉宅，所以我就照顧阿九爺，阿九爺說要去喝茶，我就跟了他去?！?/p>

“在哪里喝茶？”

“哦，就東北方向，這邊走過去大概五分鐘吧?！?/p>

劉宅。唐生再一次聽到了這個詞，村里有劉宅，這座古城里也有個劉宅。

他更加好奇，“你師父在劉宅做什么？”

“他說是劉家找他聊事情，也沒說具體什么事?！?/p>

“這樣。。?！?/p>

兩個人邊走邊說，又回到了周記鐵鋪。

里面只有抱著貓的陳小京和潘雯兩個人，見到唐生，都著急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唐生簡單說了下，在兩個人震驚的表情中，他還看到了幾絲恐懼。

的確，幾天前蔣志堂失蹤，如今他的妻子林新蓮又被人割喉，現實是過于殘酷了。

唐生安撫兩個人不要驚慌，也暫時不要把這件事說給別人以免引起恐慌，又問了他們有沒有見到過周阿九，兩個人都搖了搖頭。

唐生讓陳小京先回這里的家休息。

陳小京看了眼潘雯，問她要不要自己帶她去城里的錢都家先睡會兒。

潘雯搖了搖頭，她哪也不去，就呆在這了。

陳小京想了想，決定先回家跟他父母說今晚在阿九爺這里休息，他父母會同意的，然后他再來鋪子里陪著這個叫潘雯的姐姐。

他擔心一個女生在陌生的地方，又遇到這種事，會一直害怕。

唐生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他看著陳小京抱著貓離開，然后走到長桌前，拉開了其中一個抽屜。

他拿起那把雕刻精致又鋒利的帶套匕首，放進了上衣的內襯里。

“唐警官，你要去哪？”潘雯雙手抱著自己的胳膊，輕柔地問道。

她看起來是有些害怕。

“去其他地方看下，你呆這等陳小京，別亂跑?！?/p>

“放心吧，你讓我跑，我也不敢?！迸琐┫袷呛⒆右粯庸怨缘攸c了點頭。

離開周記鐵鋪，唐生和空明一路走去。兩個人的身邊經過一些村民，他們還不知道城里死了人，依然在逛街聊天。

某個館子里仍然有人坐著喝茶。

賣糖葫蘆的攤位前，幾個孩子正對著糖葫蘆饞涎欲滴。

這古城里的“古人”仍舊在逛夜市，中元節的氛圍于熱鬧中帶著追思先人的孤寂和對生活的寬容、釋然。

人們沉浸在傳統節日的氛圍中，以他們獨有的方式詮釋著對中元節的理解。

追思亡靈，但生活還得向前，繼續。

如果沒死人，這座古城其實也充滿了生機，如今死了一個人，這古城立刻讓人覺得帶點詭異可怕的氣氛了。

一路過來，仍然沒有見到那個佝僂著背的老人身影。

唐生讓空明帶路，立刻去了古城里的劉宅。

路上，他又問空明可知道平時誰和蔣志堂、林新蓮夫婦有矛盾或者糾葛，盡管這個問題在他剛來墨村，蔣志堂失蹤后已經問過村里的人。

村民們都說蔣志堂夫婦平時為人和善，夫妻倆感情也好，屬于老實本分人，當時就連林新蓮本人也告訴他，村里人都很團結互助，他們家開飯館，和其他村民也相處融洽。

這么看，似乎沒有仇敵。

如今他想問下這個年輕僧人，不過出家人一般不問世事，住在寺廟里一心向佛，可能也不會清楚。

果然，空明搖了搖頭，說不清楚蔣志堂夫婦家的情況，只知道這對夫妻對人很好，丈夫愛吟詩作詞，完全不像一個開餐館的老板，倒像個書生。妻子長得漂亮，人美心也善，做飯菜手藝比她丈夫好，兩個人生活過得不錯。

唐生聽完，也不作聲了。

這時候，空明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年輕的警察。

“怎么了？”

一道敏銳的目光落在空明臉上。

空明忽然感到了一種壓迫力。在這樣的眼神下，他感覺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口了。

的確，他說了一句，“我聽師父和劉老聊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