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他們前前后后在路上走著。路燈暗淡，謝子麟把衣服拉鏈拉到了頭，“有點冷。”

他回頭望了一眼落在后面的三個人，又道：“咱倆走得挺快。”

薛錚也回頭看了一眼：“思筠今天怪怪的。”

“左轉吧，”謝子麟道，“去蓮花公園轉轉，他們能看見。你訂票了么？什么時候回家？”

“沒有。”

“再不訂沒了。”謝子麟一驚，“正是高峰時候，去咱們那地方，中轉都賊麻煩。要不要我幫你盯著候補？”

薛錚和謝子麟同在一個北方省份，家離得也不遠，開車一個多小時的距離。初見時，謝子麟就從薛錚說話腔調里品出一股熟悉感覺，問過果然是老鄉。他們單獨待在一起，謝子麟有時候會切成方言，薛錚理解無礙，卻很少開口說。

“算啦。”薛錚道，“我也不太想回。我爸媽要是打電話來催，我就訂票撞撞運氣，能回回，不能回拉倒。”

“在學校過年啊？”

“得找個借口。”薛錚道，“我說我去實習好了，我明天就去奶茶店里挖兩個小時冰激凌球，找點證據。”

“我也想挖球。要不我和你一起？”

薛錚一巴掌拍向他的胳膊，“你回去吧！湊這熱鬧干什么？該回去回去。”

路對面就是蓮花公園西門，前方是一個過街天橋，天橋下面是地鐵口。走得近了，謝子麟道，“走，咱們坐地鐵去。別管他們了。”

這時候的薛錚易怒，為江宇澤辯護了一整晚，思維卻有些貧乏。她沒主意，跟著謝子麟就走了進去。

兩人跟隨人流走進地鐵站，隨便上了一列車，一起站在車廂的角落里。薛錚靠在廂壁上，謝子麟拉著扶手，站在她正對面。他看手機，薛錚看著地面。不知道到了哪一站，車廂門久久沒有闔上，薛錚忽道：“走吧。”

她出了車廂，警報聲已經響起，謝子麟怔了怔，匆忙跟上，幾乎是剛踏出去，車廂門就關上了。

“我靠，”謝子麟望了望四周，“這什么地方，你不會是要拐賣我吧？”

“不會，你有點聰明，我可能會殺了你。”薛錚淡淡一笑。

“你殺我干嘛？”

“江哥說要你的命。”

薛錚腳步一停，陰森冰冷的目光猛地射過來。

謝子麟嚇得一抖，卻見薛錚在一旁笑得十分開心，腰都笑彎了，他沒好氣道：“你給江宇澤攢點人品吧。”

“對不起。”薛錚正正顏色，她感覺謝子麟說得非常有道理。

這里是一個正在建設的新區，道路設施，什么都寬闊整潔。

走著走著，薛錚忽然停下了，兩指把手機屏幕放大，“數據庫分出了。”

“怎么樣？”

“84。”她收起了手機。

“不錯。”

“行了。”

考84分，績點會比考85分的人整整低一個檔次，不過兩人都相當滿意。

“薛錚，”謝子麟忽道，“你知道我的吧？”

薛錚腳步一頓，“知道你什么？”

“知道我喜歡你。”

“知道，”薛錚淡淡笑了笑，道，“謝謝。”

聲音被風送來，又被風無情吹散。謝子麟卸下一副重擔，心卻像浸了水一樣沉。

“你……不許說謝謝。”謝子麟低聲道，“換個好詞。”

薛錚沉默了。

她沉默太久，謝子麟忍不住做點什么提醒，他輕輕碰了碰薛錚的胳膊，后者一下子停下腳步，道：“江哥來了。”

“真的？”他追隨薛錚的目光看向前方，除了一塊公交站牌，什么也沒看見。

薛錚抬腿就走，謝子麟緊走兩步，跟了上去，故作快樂地道：“你就騙我吧！”

“江宇澤這幾天來得太少，真是他，你早跑出去了，我拉都拉不住，還得牽掛你人身安全。”

薛錚停下等他，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很安全。”

“好好好，”謝子麟移開了視線，笑了一聲，“數你安全，你最安全。還是朋友吧？”

“還是，你愿意的話就是。”

謝子麟閉了閉眼睛，心里一只怪物想沖她大吼，我當然愿意啊！

“和你說個江宇澤缺點。”謝子麟忽然開口。

“什么缺點？”

“他罰籃巨詭異。真的，不騙你，我天天和他打，見他罰過好幾回，沒一個進的，他平時打的還是投手位置。”

薛錚咯咯一笑，“他原來可以的。可能一年沒怎么打過，手有點生。也可能是他緊張。”

兩人聊著聊著，不知走到了哪里，薛錚手機沒電了，謝子麟自告奮勇開始導航，他拿出手機，屏幕上彈出七八個未接電話。他給林嘉木撥了回去，林嘉木沒應。他又給李鶴翀打。

接通了，為了方便，謝子麟開了免提，開門見山：“你們在哪兒？”

“把‘們’去掉，就我一個人，”李鶴翀懶懶道，“他倆度蜜月了，你什么事？”

“我草。”謝子麟一驚，望了薛錚一眼，后者同樣震驚。

謝子麟拿著手機，走遠了幾步，悄聲道：“嘉木牛逼啊！就是有點不地道，不是，他什么時候喜歡的——”

薛錚走了過來，在她的目光威脅下，謝子麟重新打開了免提。

“——喜歡的朱思筠？”

“我管他呢，”李鶴翀的聲音無比消沉，“反正，朱思筠對他有意思。我看出來了，我讓給他，我算個屁啊。我說我有事，我已經回來了。”

謝子麟驚訝道，“朱思筠主動？”

“不是，你別掛！我給你開解開解，你——”謝子麟嘀咕一句，“怎么誰都掛我電話。”

這一晚上發生了很多的事情，他找了個長椅坐下消化，旁邊有一家小賣店，薛錚租了充電寶，順便買了兩瓶水回來。

“靠，”謝子麟接過水，看著薛錚在長椅另一頭坐下，感慨道，“我和李哥怎么這么有緣，簡直了。他祖上不會也姓謝吧？”

“我表白的事，你別和他說了。”謝子麟道，“別讓他把我看扁了。”

“放心吧，”薛錚點點頭，“李鶴翀喜歡思筠，我真沒看出來。他藏得也太深了。”

“藏太深，直接給人藏沒了。”謝子麟同意。

“喂！“他一下子坐直了，嚴肅道，“李鶴翀喜歡朱思筠的事，你也不許亂說。”

“我知道。”

折騰一晚上，謝子麟自我感覺開悟良多。他和薛錚走了一萬多步回到學校，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寒假已經開始，深夜的校園里沒什么人，紅磚地面上，偶爾會有一只拉桿箱劃過。

他送薛錚回了寢室，自己轉頭回文遠樓，在樓下自助售貨機上買了兩罐啤酒，一兜一個，揣了回去。林嘉木還沒消息，他打算和李鶴翀一醉解千愁。

推門進去，他首先望見的卻是林嘉木。

林嘉木靠著陽臺的玻璃門，坐在地上打游戲。他很少玩手游的，他看不起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手游。

“你回來了？”謝子麟道，“你不回我電話。”

他往四周望了一眼，“李哥呢？”

“等等。”幽幽白光中，林嘉木手指翻飛，謝子麟啪嗒一聲給他開了燈。

“你不知道，”謝子麟一廂情愿地把他當做李鶴翀，開始吐槽，“我今天也夠惡心的，我和薛錚走到一個橋底下，薛錚說她和江哥來過，江哥能跳上去，我說這我必須也行呀，我就給她跳，傻逼了我……那個石頭長得特詭異，你不是扒上就行的，你懂吧？江宇澤他前臂力量應該比我好……他這么好他怎么投不準呢？我差點摔了，還他媽把手劃了，賊尷尬，第二次終于上去了，薛錚勉強捧了個場，我都感覺我耽誤她時間了。”

林嘉木哼哼了幾聲，不知道聽進去沒有，謝子麟把自己買回來的啤酒疊起來，疊在桌上，“我得練練小臂。”他道。給手機充了電，發了一會呆，他決定去洗個澡，他剛開始收拾洗漱用品，林嘉木道：“好了。”

“怎么了？”

“帶不動。”

他說的游戲。

“我說你今天晚上怎么了。”謝子麟道，“我嘉木哥學習好，人也帥，就沒缺過妹子，這次是薛錚室友，你可得好好待人家。李哥呢？”

“傻逼。”林嘉木罵道。

“我回來，他收拾東西呢，”他道，“他明天十點鐘的車，他說他要提前十個小時去車站等著。他腦子有病，天底下沒他這么有意思的人。”

“你少刺激他了。”謝子麟拔下了手機，“李哥不高興，我去看看他。”

“我沒刺激他，”林嘉木道，“他刺激我。你回來！我和朱思筠沒在一起。”

謝子麟一驚，“你把人家妹子……姐姐——拒絕了？你們怎么回事？”

林嘉木道：“砂鍋粥店里出來，你說我倆鞋子像，朱思筠說要看看我的鞋，她就拉我衣服。她和薛錚不一樣，她比較……”

林嘉木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一個溫和又足夠明確的詞語，能夠表達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你給我拿一罐。”

謝子麟給了林嘉木一罐啤酒，自己在他對面盤腿坐下，打算拉開拉環，又把啤酒遞給了林嘉木，“你給我打開，我手不行。”

“兩只手？”

“廢話，”謝子麟哼了一聲，道，“那可不是兩只手。那一塊大石頭，我……”

“正好少沖。”話音落下，空氣中傳來一陣噴氣聲，林嘉木替他拉開了拉環。

“朱思筠和薛錚不一樣，她不會輕易……對男的動手動腳，”他繼續道，“我們在這兒看鞋，你和薛錚搶了個綠燈，也不等等我們。”

“……我真服了，李哥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不高興的。我們就正常走，聊天，他一個人往后面掉。我們等他，他說他有事，先回去了。你和薛錚不在，我倆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李鶴翀給我發消息，說：‘祝你們幸福’——他媽什么意思啊？”

謝子麟道：“他祝你們幸福，沒毛病。”

林嘉木道：“朱思筠看見消息了。”

“那李哥豈不是暴露了？”

“他暴露個屁！”林嘉木喝了一口啤酒，“你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人，朱思筠不知道，朱思筠以為我喜歡她，李哥在給我們制造機會。”

謝子麟追問：“然后呢？”

“我倆聊天變得有點不正常。她可能會表白，可能不會，我沒叫她說出來。”

“然后呢？不是，你怎么不叫她說出來？教教我。”

“不對啊！”林嘉木還沒開口，他繼續道，“你為什么不叫她說出來，你不喜歡她？”

謝子麟又是一聲，“我草。”

“你喜歡誰，你不會喜歡薛錚吧？”他一臉警惕，連珠炮似的問出來，“還是咱們班那五個女的……里的誰？還是你前女友又找你了？”

“她不可能找我，她是什么人？她昨天還發微博陰陽我。”

“你還看她微博？”

“我不看！”林嘉木緊緊皺著眉頭，“我一點不想看見她。孫華陽——你不認識，我一個朋友，算是她閨蜜，她給我發的截圖。”

“那你喜歡誰？”

“你管我呢？”林嘉木道，“我不喜歡誰。我送了朱思筠，回宿舍，李鶴翀繼續給我掉臉色，我說了我沒和她一起，李鶴翀越發給我掉臉色。”

“你小子他媽的吊人家李哥女神，我要是李鶴翀，我干你。”

“合著我喜不喜歡都不對了？”

“我管你對不對，”謝子麟道，“反正看著來氣。”

“滾吧，”林嘉木道，“你看誰也來氣。”

“我就是看誰也來氣，”他把啤酒喝光，罐子捏扁，眼睛在月光下也是一閃，“第一個是江宇澤。”

“第二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