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麟和看著就來氣的林嘉木又住了四天，林嘉木拖著行李箱走了。這學期受傷，又打不少游戲，林嘉木綜合排名不降反升，下學期歸來還是他謝子麟的嘉木爸爸。

謝子麟票訂得遲，本來是想根據薛錚的返鄉情況相機抉擇，現在薛錚明確說自己不打算走，他猶豫幾天，還是準備踏上回家的列車。

表白算失敗了。他決定減少自己在薛錚眼前出現的頻率，眼前有江宇澤這樣一個大難題，他打算走自己的特色化道路，實現一種潛移默化的進取。

薛錚沒有去咖啡店挖球，她大概是隨口一說，很快就忘了，她向來是這樣的。她這幾天只是滿校園亂轉，招貓逗狗。她們宿舍基本上走空了，孟書妤備考雅思也寫論文，會留下和她做個伴。

最開始的幾天，謝子麟準時準點，不厭其煩地提醒薛錚吃藥，薛錚應了幾天，煩了，再沒回過消息。

謝子麟不知道拿薛錚怎么辦才好，自己又沒辦法去女生宿舍看著，他準備好了去喜歡一個精神病人，現在卻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位精神病人的精神病情況告訴她的父母。

薛錚不愿意講，自然有她的原因在里面?？伤约赫娴臅煤贸运巻?？江宇澤晾她幾天，她會毫不猶豫地把藥當垃圾一樣丟掉，江宇澤在她耳邊進點讒言，她沒準連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

謝子麟：【最近見江哥了嗎？】

第二天就要出發了，謝子麟忘了自己的行李箱一邊的密碼，他從000試到478的時候，薛錚回道：【昨天見了兩次，江哥生病了】

“他生狗屁病?！敝x子麟低聲說著，在手機上打字：【他怎么樣了？】

薛錚：【他臉色不太好，他看起來挺難受的】

來了。看到消息，謝子麟打了個響指，江宇澤雖遲但到。江宇澤就是個男綠茶。作為薛錚好起來的道路上的最大反派，江宇澤從不缺席，現在還裝上了。

“江哥身體賊拉好，我跟你說，你別信他?！敝x子麟發了一條語音，“吃藥了沒？”

薛錚沒回。謝子麟默認她心虛。謝子麟曾要求過孟書妤把薛錚藥偷來，每天按時按量，投在她的飯里，孟書妤堅決不答應。

他繼續試密碼，試到763的時候，薛錚又回了一條：【我不知道他怎么吃藥，他有點發燒】

“我草。”謝子麟把手機拿近嘴邊，道，“今天？你又見他了？他這幾天是不是來得有點多了？你到底有沒有吃藥？”

密碼試到852，箱子終于啪嗒一聲開了。早知道他就倒著來了。

薛錚再沒有回復。她很不禮貌，謝子麟心里默默想，她太不禮貌了。

行李箱打開了，謝子麟卻并沒有將收拾好的衣服裝進去。他披上外套，拿起桌上的手機和鑰匙，出了門，過了一會，他按響了東海小區一號樓的門鈴。

“誰？”對面傳來一道微啞的聲音。

“我，謝子麟?！?/p>

“你來干嘛？”這人也很不禮貌。

“有事，上去說。”

上面那人沉默片刻，放了他進來。謝子麟坐在桑柘的沙發上，不由覺得這房間比第一次來的時候整潔了些，他人卻恢復了出廠設置，又擺出一副不熟臉。

謝子麟拍了拍破皮露了點海綿出來的沙發，“我看你收拾過了啊。”

桑柘道：“什么事？”

他穿著皺巴巴的灰色的半袖和短褲，看起來一副剛起床的樣子。

謝子麟道：“我替薛錚給你道個歉，沒了江宇澤，她很不容易，希望你體諒體諒她?！?/p>

“嗯?！鄙ｈ系?。

“你已經幫了我一個忙，我不該繼續打擾你，可是你始終和這件事脫不開干系。薛錚現在狀況不太好，你知道的吧？她搞出來一場人鬼情未了?！?/p>

“有什么不好?！?/p>

“有什么不好？”謝子麟目光一沉，“有什么好？那天江宇澤只說了要見你，你才逃過一劫，江宇澤如果說要你的命，你分分鐘死薛錚手里。她不想傷害任何人，但這一切由不得她。她生病了。”

“我沒錢了，”桑柘沉默半晌，道，“叫她找司機吧，或者找江宇澤他爸媽。”

“我沒找你要錢，”謝子麟道，“你把我們當什么人了？我只想找你幫個忙。你幫我，也是幫江哥了，你幫我給薛錚她爸媽打電話，把她生病，還有你被她糾纏的事情說清楚?！?/p>

桑柘微微一驚，“她爸媽不知道么？你怎么不說？”

謝子麟道：“她不讓說。我感覺那個醫生心里也沒點逼數，吃了藥就好，吃了藥就好，可他倒是讓薛錚自已吃藥??！他留了聯系方式，也只能溝通復診，屁用沒有。”

復診是薛錚一個人去的，沒帶謝子麟。可能是怕身邊人擔心，她拿回了新周期的藥。她光拿回來……她倒是吃啊！

“我不說，”謝子麟道，“我不想讓她對我有意見。你是受害者，你倆也不熟，你說吧，如實說就好了?！?/p>

都他媽的沒人愿意當惡人，謝子麟也不想匿名走正規渠道，等東窗事發再搞出一條猜疑鏈來，像林嘉木受傷時候那樣。

“拿手機過來，”謝子麟道，“我給你她爸電話號。打不打全看你?！?/p>

桑柘默默垂頭坐了好久，從沙發上起身，他把手機從餐桌旁的充電器上拔了下來，遞給了謝子麟。

謝子麟照著自己的備忘錄，輸了一串號碼進去，輸完他核對了一遍。桑柘伸手接手機，謝子麟有意無意劃拉了一下，點了呼叫。

桑柘手一抖，沒接住，手機掉在了沙發上。

“你故意的吧？”

“對不住，”謝子麟把手機往桑柘那邊推了推，“好好說?！?/p>

“喂?！彪娫捘沁厒鱽砹说统聊新?，“哪位？”

桑柘和謝子麟大眼瞪小眼。桑柘一把拿起了手機，道：“我是薛錚朋友，我叫謝——”

謝子麟一下子撲了過去，將他按倒在沙發上。手機滑進了沙發縫隙，縫隙外，兩個男生無聲地打架。

“你倒是要臉！”桑柘一把抓住謝子麟上來捂自己嘴巴的手，一拳打上他的右脅，謝子麟悶聲吃了一拳，將桑柘打他的手死死扣在了沙發上。整個沙發凹進去一個極深的坑。沙發縫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薛錚爸爸打了回來。

“我他媽可以不要臉！”謝子麟低聲道，“我找一個公共電話亭，報你的名字，還不需要和你在這兒娘唧唧費事。我選定你了。我說，我請你，幫我一個忙?！?/p>

桑柘把謝子麟從自己身上掀了下來。

“我欠你的，”謝子麟道，鈴聲依然在響，抓心撓肺，“但我真不能露面。”

桑柘摸出了手機，道：“你不欠我?！?/p>

他拿著手機回了臥室，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謝子麟知道這事大概算成了，他在外面坐了大約半個小時，桑柘從里面走了出來。

謝子麟頭也沒抬：“謝了?！?/p>

桑柘道：“我用的你的名字?！?/p>

“那也謝了，”謝子麟從沙發上站起來，看向他，“我請你吃飯?！?/p>

“不用?！?/p>

謝子麟沒客氣，桑柘也沒挽留，兩人連再見也沒有說，就此分別。

從小區出來已經快十點了，謝子麟收拾了衣服，裝完箱，已經過了十二點。他趕第二天早晨七點鐘的高鐵，五點鐘就得起床。

十二點四十，謝子麟剛準備睡覺，手機嗡地震動了一下。

薛錚：【我也得回家】

謝子麟：【怎么了？】

薛錚：【我爸知道了】

謝子麟：【？】

薛錚：【沒事】

謝子麟繼續裝糊涂，發了條語音：“回家也挺好的，是不是？你就回去看看狗?！?/p>

薛錚：【哈哈哈哈哈】

薛錚：【看狗，挺好】

她看起來還挺快樂。

謝子麟不由感覺自己有點大驚小怪。

薛一宏突然打電話過來，薛錚正坐在陽臺的沙發椅上。江宇澤彎下腰，薛錚第五次探向他的額頭，他的頭依然很熱。這是個壞消息，又是個好消息，他生病了，但他終于又有了體溫。薛錚伸手握了握陽臺冰涼的鐵欄桿，又把自己的手貼上了江宇澤的額頭。

“好了，”江宇澤抗拒，“電話響了，你快接?！?/p>

他說話有明顯的鼻音，他整個人也沒什么精神。

薛一宏很冷靜，顯然是提前組織過語言，他開門見山，單刀直入，薛錚一時有點發懵。爸爸問什么，她回答什么。

“我挺好的，就是點幻覺……焦慮，你別聽他瞎說。我室友陪我去的醫院，人家給我開了藥，嗯……我報銷了，”薛錚道，“沒買上票。”

江宇澤把她的手握進掌心，在一旁靜靜聽著，薛錚道：“我沒不想回?！?/p>

薛一宏給她看了一條飛越大半個國家的線路，飛機轉高鐵，到了省會城市車站，孟一宏再開車去接。

“太麻煩了吧？”

“沒有，我也想給姐姐過生日?！?/p>

“好吧?！?/p>

薛錚沒有抗爭就屈服。她掛了電話，一下子沒那么高興了，江宇澤生病，她本來也不太高興。江宇澤靠在欄桿上，問：“他哪來的你爸電話？”

“他說不定和學校說了，”薛錚錘了沙發一拳，“過兩天輔導員給我打電話怎么辦？學校登記我怎么辦？我以為他那事算完了，誰知道他還操心這一出，煩死了。”

“回就回吧?！苯顫傻?，“回去也沒什么。二十八走？”

薛錚道：“還有兩天。好煩啊，我東西還沒收拾。”

“我呢？”

“我把你裝箱子里帶回去，”薛錚摸了摸江宇澤的手，“寶寶，你跟緊點我，我不要我們小江做孤魂野鬼?！?/p>

“我才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江宇澤嗤笑一聲。

“薛錚！”孟書妤一把推開了門，“我學不進去?！?/p>

薛錚觸電般收回手，把腿上的平板遞給她：“看綜藝嗎？”

“不看?！泵蠒マD頭又走。她從寢室一頭踱步到另一頭，又踱回來，又踱過去。

薛錚安置了江宇澤，推門走了出來，建議道：“早點休息，學不進去就玩一會?！?/p>

孟書妤沒有理她，徑直坐回了書桌旁邊。已經寒假了，她比期末還努力，她要拿一個法國公費留學生的名額，三月底出政策，四月資格審核，五月六月選拔面試，結果出來在七月底。

她排名已經是專業第一了，可法語一整個專業四十人不到，競爭格外激烈，每一名間幾乎都是零點零幾的分差。評選標準年年不一樣，也十分讓人頭痛，有時候允許掛科，有時候不允許，有時候要求前六學期體測80分以上，有時候不需要。

孟書妤績點高出第二名0.03，擔任大班委和校學生會秘書長，發過ssci，幾乎已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體育成績稍稍遜色一些。

“據說他們還會看學生的實習經歷，”孟書妤道，“我只在一家小出版社做過翻譯，田思穎有四段大廠實習。他媽的，她哪來的時間?！?/p>

“你有雙學位，她——”

“她也有，寶貝，”孟書妤道，“我們專業沒有不輔修的，而且她很狡猾，你不知道，她數學很爛，所以她選了法律。她雙學位績點比我整整高0.15。”

“她，”孟書妤長長呼出一口氣，把手機遞給薛錚，“你看她，她下午問我問題，問我一個我自己也得翻書查半天的語法，還有兩個誰也想不起來的名詞，我說我得看看，完了我隨口和她聊了幾句，她居然不回復我。”

“她還沒看見吧？”薛錚道。

“可是已經六個小時過去了！”孟書妤氣哄哄道，“她就是睡一覺也該起來了吧？她是不是不聊閑天？”

她把手機從薛錚手里搶回去：“我就問問她，你不愿意聊閑天嗎？”

“你別別別！”薛錚沒攔住，孟書妤狠狠地打出幾個字，下一秒卻通通刪掉了，她翻字典給田思穎查詞，把每一頁都翻得嘩嘩作響。

“你不能也不理她嗎？”

“不能?！泵蠒ズ谥樀?，“我沒她那么惡心。她只想她自己?！?/p>

兩人沒再說話了，薛錚洗漱過，爬上了床，“早點睡寶貝。”

“寶貝晚安?！泵蠒サ?。

薛錚給謝子麟發了自己要回家的消息，謝子麟回復，薛錚不小心點開了他的語音。聲音響起，下面的孟書妤又焦躁起來，她把筆往桌子上一扔，摔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