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分?”
計網教室里,薛錚在第一排桌子上找見了自己的小測卷,謝子麟湊過來,“七十三,你還沒我高,你是學姐好吧!我七十六。”
“我路由表整個寫錯了!”薛錚走回了自己的位子,“二十分扣光啦。”
謝子麟在她旁邊坐下,“我全對,我下課給你講。”
下了課,大多數同學都去吃飯了,兩人逗留在教室里。謝子麟拿著薛錚的小測卷,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點評道:“你CSMA這題就寫一句話,你好省事啊!我要是老師,我也給你全扣了。”
薛錚正給謝子麟寫一道冗余碼的計算過程,頭都沒抬,“我寫什么來著?”
“先聽后發,邊發邊聽,沖突停發,隨機延遲重發,”謝子麟朗誦了一遍她的答案,“牛逼,直接寫總結。虧是華哥脾氣好,擱我高中班主任手上,給你撕了,再叫你去教室后頭站一天。”
“我考試時候特別煩,”薛錚道,“還有,上大學都兩年了,你怎么還一直說你高中班主任啊?”
謝子麟把小測卷放下,“我就是通過她對我的教育,告訴你以后得端正態度。”
薛錚放下手里的筆,把草稿紙推給他,“沒毛病,你看吧。對著看,你就看你哪兒錯了。”
“你手怎么了?”謝子麟注意到薛錚右手手心微微發紅。
“被門擠了。”
“屁吧。門擠不出來那么均勻的。”
薛錚堅持,“我的門能擠出來,你沒見過你不懂。”
謝子麟埋頭算題,嗤笑一聲。
“下周我們思源杯第一場,你去不去看。”
“不去,我又不喜歡看球。”
“真的假的?”謝子麟不信,“我感覺你懂得比李哥都多,林——”
“林嘉木,”他道,“他想和你聊聊。”
“嗯。”話題突轉,薛錚并沒什么大反應。
距離上次小月湖日騎活動已經過去一周了,活動后第二天,幾人本說好一起去松溪看望江宇澤的,打電話卻聯系不到薛錚,那天薛錚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半。后來的一周里,林嘉木去找過一次薛錚,薛錚沒見。
“我想問一下,你怎么想的。”謝子麟停筆,“嘉木他不是百分之百的有錯,他也是后來才想到的,他想到,在一個月之后了吧,事情過去挺久了。我覺得他就是心理問題……當然你可以不這么覺得。”
薛錚在一旁玩手機,這時把屏幕扣了下來。
“我不知道怎么見他。我還沒想好。”
謝子麟道:“沒事,你慢慢想。”
薛錚閉了閉眼睛,干脆趴在了桌子上。手心的腫脹一直沒消下去,此刻微微發麻。
“謝子麟。”
“想好了?”
“沒有。我想問,你怎么看桑柘。”
謝子麟道:“他很幸運。”
沒一秒,又說:“他也挺難過的,他有點良心,所以他難過。原來古羅馬有債務奴隸,你知道的吧?他是報恩奴隸。”
“他明明一點都不感激江哥。”
“這和他沒有關系,”謝子麟湊近,“欠錢的也有不還的呢。他欠就是欠了。”
薛錚悶悶地笑了一聲,“憑什么。”
“什么憑什么?”
“他憑什么欠錢不還。”
“他還不起啊。他欠的也不是錢。你當真叫他還,江哥……不就白死了嗎?”
“那就叫他這樣白活著。”
謝子麟道:“我靠,我又算了一遍,和你的一樣。”
“早說你算錯了。”薛錚側過頭來,看著他,“式子沒對齊吧?你寫的字,和江宇澤半斤八兩的丑。”
“我謝謝你啊。”謝子麟瞥了她一眼。
薛錚道:“那就叫他當一輩子奴隸好了。”
“嘉木嗎?”
“隨便是誰吧。”薛錚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謝子麟也十分潦草地把東西收了起來,卻沒有薛錚快,薛錚生氣了,塞書的動作變得十分暴力,說話語速也飛快:“他為什么找我?他為什么要我原諒?我是江宇澤誰?我害了江宇澤,我又去找誰原諒?他愛怎樣怎樣。”
“薛錚!”
走到門口,謝子麟追上來。
“嘉木他沒關系的,他說你想怎樣都可以。你就是去找警察,找什么都行。他說,你千萬別憋著。他——”
薛錚停下腳步,“他還沒說完嗎?”
“是我,”謝子麟道,“我也有話,怎么說,你自己也別做奴隸,你不要折磨你自己,江宇澤他——”
“你呢?”薛錚猛一轉頭,“你又是什么?”
謝子麟一呆,“我是什么?”
“你我說了算,”薛錚冷冷道:“你不是喜歡我嗎?天天聽我說江宇澤也煩了吧?你的自由意志呢?”
“薛錚,我知道你心里難受,我——”
“我現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咱們不可能。”薛錚道,“你也別做奴隸了,我不喜歡你,你該走就走。”
她轉身跑下了樓。
謝子麟沒有追上去。
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傻子才會追上去。
薛錚沒有吃晚飯,直接回了寢室。推門進去,兩個室友都圍在孟書妤身邊。孟書妤靠在徐佳一身上,正擦眼淚。
薛錚匆匆走了過去:“怎么了?”
朱思筠看了她一眼,把她往自己身后扯了扯,“你等等。”
“資格出來了,咱們就不要再想了。”徐佳一拍了拍孟書妤的肩膀,“前幾年不也有過這種要求嗎?體育均分八十以上,那邊學校可能比較喜歡身體素質好的。好了好了,好了。”
四月公費留學生資格審核。孟書妤沒通過。
“我以為我已經做的夠夠的了,”孟書妤哭道,“結果連門檻都沒跨過去。她成績沒我好,綜測只比我高一點,一篇論文,沒競賽,雅思才考了7,就靠著八十五分體育和四段實習把我干垮了。八十分體育算標準,參加評選才幾個人呀!”
徐佳一道:“她去了,那保研不鐵定是咱們了嗎?她想去,你叫她去唄!咱們以后有的是機會。沒事,沒事啊。”
孟書妤擦了擦眼淚,“你說是我哪兒不對?去年不就是六十五嗎?我哪里做的不夠,我已經沒辦法了,這是我極限了。學校它……它也可憐可憐我,它好歹給我個落選的機會呢?它——”
“不怪你的。”薛錚脫口而出,“你特別好,真的。你真的特別優秀。”
“我優秀那為什么不是我呢?我真的特別優秀的話,那不就是我嗎?我太差了啊?我怎么辦?馬博軒的垃圾公司已經轉起來了,法學院教授給他轉發朋友圈背書,和他比,原來我才是垃圾。”
“咱們保研,以后比小馬文憑高,”徐佳一繼續安慰,“馬博軒他公司說不定哪天就破產了呢?是不是,薛錚?你給他干垮了。”
薛錚一愣,“我還沒說要去啊?沒干活就背叛老板,不太好吧?”
“暴打馬老板。”徐佳一拿胳膊肘一撞她,“不是你先說的嗎?你怎么背叛我呢?”
“什么時候,”孟書妤擦了擦眼淚,“我也去。”
“我也。”朱思筠道。
目前還在資格公示期間,孟書妤給委員會發了郵件。雖然說目前掛繩子的這棵樹最大最好,她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她開始看其他學校的方案。
薛錚翻到了馬博軒朋友圈,看到他在學校創業基地辦公室的圖片,滑下去,又滑回來。
她向來隨波逐流,也沒什么遠大志向,她以后會怎樣?原來江宇澤說:“你來我廠里做會計電算化吧”,她開著玩笑答應了,江宇澤死后,她才真正開始細想這種未來。江宇澤說給他們倆安排一個雙人宿舍,薛錚說自己想在周圍開一個麻將館,他們……
“他都死了。”耳邊一個聲音忽道。
是啊。薛錚在心里默默認同,他都死了。
“薛錚。”朱思筠從陽臺收了衣服,關門問道,“林嘉木在樓下,他找你嗎?”
“他沒找我。”薛錚把手機放到一邊,繼續寫計算機網絡的作業,“他路過。”
朱思筠沒答話,收拾衣服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了兩聲。她看了一眼手機,道:“林嘉木問你在不在。”
“我不在。”薛錚隨口道。
朱思筠嘆了一口氣,當即就要回復:“她說她不在”,打了一半,又刪掉了。
朱思筠:【她不在,怎么了】
林嘉木:【沒事】
林嘉木:【謝謝】
謝什么謝謝!朱思筠啪的一聲把手機扣下,只覺心頭悶悶堵著一股火。自那次小月湖騎行回來,林嘉木居然再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林嘉木這就喜歡薛錚了么?林嘉木和薛錚在一起了么?在一起也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在林嘉木心里到底算什么?
“思筠。”
“思筠?”
“嗯?”朱思筠取下耳機,一轉頭,薛錚雙手奉上一個大本,乖巧笑道:“謝謝。”
“沒事。”朱思筠拿回了筆記,心想,薛錚和林嘉木在一起也不犯法。
“等等等等!”薛錚又道,“我想再看一眼,我課件上記的還是不對。”
“你直接拿著吧。”朱思筠把筆記本又給了她,“我去年學的,我不用了。給你吧。”
給你!都給你!
她不要了。
薛錚晚上八點半出去了,她只拿了手機和學生卡,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晚上九點鐘,謝子麟也問:【薛錚在嗎?】
【不在】,朱思筠在鍵盤上狠狠敲下的兩個字,在綠色框里顯得格外柔軟,她該在后面加一個發火的emoji,不在!不在!不在!都別問我!自己問她!
謝子麟不依不饒:【她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朱思筠發了出去,又張口問道:“薛錚去哪兒了?”
“不知道。”徐佳一抬頭,“她一會就回來了吧。”
孟書妤道:“去找江宇澤了吧?”
“她早就不找江宇澤了。她晚上吃藥沒?”
“沒看見。”
“吃了吧?”
“吃了就行。”
“她有時候也睡前吃。”
徐佳一道:“她現在感覺挺好的。”
朱思筠道:“她比之前好多了。”
謝子麟回復:【好】
他沒林嘉木有禮貌。林嘉木那點禮貌,有了不如沒有,越發叫朱思筠心里一刺一刺的。
徐佳一讀了一句正做的法語文章,在末尾加了一句,“噢,我的薛錚小寶貝!”
朱思筠百無聊賴,重復了一遍,“你的薛錚小寶貝。”
孟書妤道:“你的薛錚小寶貝不在。”
“咱們宿舍又回大一了,”徐佳一感嘆,“快畢業了,又全是單身,真就孤身的來,孤身的走。怎么都這么寡呢?”
孟書妤道:“還有不到一年半,思筠加油。你是大美女,你最不爭氣。”
“思筠加油,”徐佳一靠在椅背上,伸手朝朱思筠比了個心,“愛你。”
“你給薛錚加油吧!”朱思筠沒好氣道,“薛錚才有點可能。”
徐佳一評論:“薛錚還沒走出來呢,有什么可能?薛錚斷情絕愛。”
“薛錚招人喜歡,”朱思筠道,“她和江宇澤也不能這樣一輩子。一堆人天天宿舍樓下等著……追著追著就追上了。”
孟書妤好奇道:“誰?謝子麟?”
“謝子麟,林嘉木……多著呢。薛錚是他們社聯女神,你就看她挑誰好了。”
“謝子麟運動系。”徐佳一點評道,“林嘉木,他和那個小網紅談過,對不對?他冷暴力劈腿,著名渣男。我不記得他長什么樣子了,他好像挺白的……”
孟書妤脫口而出:“一眼零。”
幾人爆發出一陣笑聲,朱思筠笑道:“人家……人家跟女生談過的,你別在這兒憑空污人清白。”
孟書妤道:“我也是夸他白,我沒別的意思。薛錚真和他一起了,你倆別賣了我。”
徐佳一道:“一百塊封口。”
“你還是賣吧!”孟書妤轉頭回來,“跟他那種人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我就不懂了,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我一點不想談戀愛。”
朱思筠道:“我也不想。”
“智者不入愛河。”孟書妤道,“就比如我的道路就容不下另一個人,尤其是馬博軒這個傻逼。”
“不過喜歡薛錚,林嘉木肯定也撈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徐佳一道。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翻出了林嘉木前女友的微博,按時間順序瀏覽了一遍,整個宿舍也吃了第二遍瓜,最后得出結論,一男一女,都不是好人。
聯想到上學期林嘉木受傷事件,徐佳一大膽推測:“他上學期自殘,不會就是因為他前女友引導這些人網暴,心里受不了吧?我覺得他們倆算扯平了。”
“他沒自殘,”朱思筠澄清,“你別聽人瞎傳。他那是意外,薛錚說過好幾遍了。”
“你也別可憐他。”孟書妤插話,“他是誰啊?輪不到你可憐他。他們那種人,就該在一個圈子里亂搞,他是怎么對別人的,叫薛錚怎么對他好了。”
“惡人總有惡人磨。”朱思筠悶悶嘆了一口氣,一把捏住桌上的一個解壓娃娃。
徐佳一道:“叫薛錚小寶貝好好教育他。”
孟書妤笑道:“是薛錚大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