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創業園出來，薛錚和孟書妤說了馬博軒的公司，把涉及到江宇澤的情況也講了一遍。

“哇。”孟書妤道。

薛錚苦笑：“你什么反應?！?/p>

“江宇澤太有用了，”孟書妤道，“江宇澤的人緣真的可以哎，他不在了，你給他立個墓碑，都說不定有人捐款。大一那會，我記得他不是幫忙組織過愛心社那什么青年公益活動嗎？當時請的人，你記不記得？有好多很厲害的青年創業者，公司創始人，都是年紀不大又賺很多錢的。”

“記得，但是——”

“你們可以找他們！哎呀——”孟書妤一激動，險些把手機摔在地上，“他們不都有公司嗎？機械市場丁點大的，互聯網才是bigbreak，他們和江宇澤熟，不就和你熟嗎？他們不都算資源嗎？去試試啊。”

薛錚沉默。

“你和小馬腦回路怎么一樣樣的。”

“寶貝你就想，江宇澤是誰？他是咱們當中最靠近精英圈子的人，他平時不動聲色而已，馬博軒和他比就不是一個級別的。你們目前別想別的，就看著他通訊錄好吧？把能聯系的都聯系一遍，說不定有人還不知道他死了呢。馬博軒有這方面眼光，他也不會讓你眼看著的，他愿意帶你玩，你以后就升官發財……”

空氣凝滯了一秒。

死誰啊，死誰??？誰死了？

“沒事，”薛錚先道，“再說吧。等等，我看見熟人了，拜拜?！?/p>

“學姐！”

崔昌睿和薛錚大力揮了揮手，她旁邊的李鶴翀朝這邊看過來，有點淡淡尷尬。

“你們去吃飯嗎？”薛錚問。

“對，我們還沒吃。你回寢室嗎？”

“我——”薛錚頓了頓，“我直接去自習了。先走了??！”

“拜拜！”崔昌睿道。李鶴翀也揮了揮手。

兩行人進行了一番教科書式的談話，各自走遠，薛錚忽然喊，“等等！”

李鶴翀和崔昌睿又回頭。

薛錚看向李鶴翀道：“你們三個沒一個人報管理部嗎？明天就截止了?！?/p>

李鶴翀一驚，“這就報名了？什么時候的事？”

薛錚道：“我在社長群里發了的，他可能沒看見，等我把推送給你轉過去。社聯工作不多的，轉管理部，多做一年，能有學干資格，以后有好處?！?/p>

她低頭開始找手機里兩周前的推送，崔昌睿忽然問：“姐，是先選部長再選主席嗎？”

“對，部長是申請加面試，然后選主席。原來管理部直接面向新生招成員，然后成員做部長，部長做主席，現在不是了。江哥那年，管理部單獨的招新渠道整個撤了，現在的流程是社長副社長轉管理部部長，活動、督察這些組的成員都是從各個社團干事里借調來的，他們參與管理部工作，自己社團工作會相應地少分擔一些。”

社團自治，好過與各個社團半點關系沒有的人頤指氣使。如果遇到重大活動，比如去年的冰紅茶晚會，社聯會開放招募渠道，臨時招人幫忙，算綜測分數或者勞務報酬。

“社長入選部長很容易，部長也不少。六月左右競選主席，需要全社聯成員的投票。整個定下來，大概會到九月?！?/p>

崔昌睿順口接道：“然后票數從高到低，前四名是主席團?！?/p>

“對的?！毖﹀P給李鶴翀發了推送，打了一個響指。

崔昌睿一笑，“那么多人里選出來，姐你特別厲害。”

“她就很厲害，”李鶴翀終于投入了點注意力進來，“我記得，當時她和馬哥并列第一?！?/p>

薛錚笑了笑，“大家看江哥面子投我的吧?！?/p>

“怎么會！”崔昌睿當即道。

李鶴翀也道：“不可能。”

送走薛錚，李鶴翀給崔昌睿講了去年社聯主席團宮斗的故事，除了徐丹陽，這里邊沒人有什么大錯，不過他和薛錚關系好，講話會不由自主地偏向薛錚，那幾天薛錚被沖得很慘也是事實，崔昌睿聽完說，“這第二輪票太折磨人了吧？”

“投票結果不公示，其實還好，”李鶴翀道，“不過徐丹陽堅決選薛錚，其他三個人被冒犯了，他們挨個發朋友圈，沒明說，但是大家都知道了。徐丹陽很難看，但她死活不回應。壓力全給了薛錚。”

“薛錚姐那會怎樣啊？”

李鶴翀道：“那會我們和她還不太熟。”

江宇澤出事第三天，二輪投票結果出來了，三對一，馬博軒三，薛錚一。社聯指導老師徐丹陽直接任命薛錚為主席，這個結果沒人滿意。

沒過幾天。

武嘉鈺：【再也不相信任何公平】

評論：【抱抱美女！】

re:【謝謝美女，甲魚好多啦！】

評論：【就說憑什么，無語】

re:【其實也不關我的事吧，保命】

評論：【遠離關系人】

re:【嗯嗯】

評論：【出什么事了？】

re:“【噓】”

……

馬博軒：【梅開二度，喝酒對沖】配圖是三個人的聚餐照。

武嘉鈺評論：【笑死，一毛錢刪除】

侯令然評論：【沒玩明白，申請再戰】

……

接下來就看學校匿名墻和各種群聊的戰斗力了。

【不懂就問，選主席全憑指導老師個人喜好是吧？咱們之前投票就是走個過場對嗎？】

【她本來可以直接任命，居然還想著走個投票流程，我哭死】

【原來沒發現流程有這么大問題】

【朋友們，把xz追回來吧，下屆你就是主席】

【限制性別嗎】

【哈哈哈哈哈，繼承皇位了】

【江家遺產】

【現在感覺jyz休學也像是算準了的】

【降級保研】

【他沒保研】

【R.I.P.+少說幾句吧】

【徐丹陽不給個說法嗎？】

【真實投票3：1，虛假投票1：1】

【3：1也太慘了】

【準備好了把她干下去的吧？】

【說實話兩邊都有點欺負人】

【你有什么問題？不該把她干下來嗎？真就世襲？】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好得很】

【校長信箱發郵件舉報了】

……

江宇澤出事后沒幾天，薛錚提出放棄，官方推送出來，馬博軒正式做了社聯主席。崔昌睿道：“沒人想想薛錚姐那時候的感受嗎？江宇澤不在了，她心里很難過吧？”

李鶴翀道：“薛錚那會不對勁，她表現出來也不在意，江哥死了，她和沒事人一樣。那星期，整個社聯都有點分裂，一邊紀念江哥，一邊沖薛錚。”

“江哥在人人心里評價很高。他原來很桀驁不馴的，他交報告，動過社聯，也和學校對著干，算是咱們學校領袖級別的人物。薛錚也優秀，和他在一起，就有點普通。”

“薛錚和江哥不可能沒有關系，之前沒多少人當回事，江哥死了，一下子就出問題了，”李鶴翀道，“你說學生會到底算什么？說它是真的，它有點假，完全不把它當回事，它又有點真。我也有點分裂?！?/p>

走著走著，李鶴翀忽然停了下來，拿出手機，“等我召喚一下謝子麟，薛錚剛往哪兒走了？”

崔昌睿道：“曲楓館?！?/p>

“走，”李鶴翀笑了笑，“咱們吃飯，他們偶遇去?！?/p>

寫代碼。

發呆。

寫代碼。

喝了口水，寫代碼。

寫代碼。

做PPT。

做PPT。

玩手機。

還玩。

還玩。

拿著手機走了，換個環境玩手機去了吧。

提著奶茶回來了。牛逼。

做PPT。

謝子麟相當順利地找到了薛錚。他在薛錚不遠處找了個位置自習，時不時就抬頭看薛錚一眼。看到第五眼，斜對角白裙子女生從鼻子里發出哼的一聲，謝子麟沒理?？吹降谑?，女生唰地一下站起來，收拾東西走了。謝子麟有點領悟。他開始專注學習。

六點半有訓練，五點的時候，薛錚沒走，謝子麟已經想走了。

走吧！他告訴自己，反正薛錚也不愿意見他。

謝子麟起身收拾東西，剛把筆袋平板草稿紙放進去，薛錚一下子站了起來，謝子麟一屁股坐了回去。他盯著課本綠色封皮上“信號與系統”五個大字，看看看，看到變形，女生從眼角余光里路過。

“臥槽?！敝x子麟輕輕道。他取下眼鏡，伸手覆上了有些酸困眼睛。

始終沒有等到薛錚回來，他又打算走了，他收起最后一本書，把書包往左肩一扔，轉頭，正好與薛錚視線相對。薛錚站在圖書館兩排書架之間，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水。

“臥槽。”謝子麟又道。

薛錚移開視線，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謝子麟看著她，從自己身邊走了過去。

走吧。走吧！

于是謝子麟走了。

打完球，正趕上林嘉木下了晚課，林嘉木拍了拍鐵絲網眼，“子麟！”謝子麟扭頭，把球扔給別人，朝他走過來。

明天放假，李鶴翀那小子肯定談戀愛去了，兩個人說好去吃燒烤。

林嘉木道：“她真就那么走了？”

“她沒跑我還得謝謝她?！敝x子麟哼了一聲。

“她說不定想和咱們絕交，”林嘉木剝開一個毛豆，“她好像把我忘了。朱思筠說什么沒？朱思筠不知道什么時候把我刪了?！?/p>

謝子麟笑了一聲，拍上他的肩膀，“你怎么淪落到這種地步了。”

“朱思筠沒說什么，就說她一直挺正常的，朱思筠為什么刪你啊？她不是對你有意思嗎？為什么？”

“現在沒意思了吧，”林嘉木剝開第二個毛豆，扔進嘴里，“學李哥?！?/p>

謝子麟道：“學不來?！?/p>

林嘉木問：“看見李哥發的沒？你去不去管理部？”

“不去，”謝子麟從老板手里接過一大盤串，“我要留下來當老社長。管理部天天累死累活的，去他干嗎？”

林嘉木道：“管理部累，人也屬實不夠?，F在社聯他媽的，就是徐丹陽的走狗。屁大點事都找過來，上周有個博士宿舍失火，第二天就有老師叫薛錚她們組織查違規電器——她終于名正言順進了一回男生宿舍?！?/p>

“她來了？”謝子麟一驚，“她沒來吧？”

林嘉木道：“她沒來咱們這兒。大崔在樓下碰見她的。她來也是來勸架的，二樓一個寢室和督查組人吵起來了，他們檢查一半就撤了?！?/p>

“她——牛逼?！敝x子麟再也做不出對薛錚任何一句其他評論。

他拿起一串羊肉串，狠狠咬了一口，“她厲害死了。”

燒烤攤很熱鬧，七七八八圍坐的，大多都是學生。孜然味油煙鼓鼓吹起，大風扇揚出溫熱白氣。煙霧繚繞中，謝子麟招手，要了四瓶冰鎮啤酒。

“……薛錚呢？”

謝子麟豎起耳朵。

“她挺厲害的。有人哈哈一笑，“她一直很厲害?！?/p>

“學我說話?！敝x子麟小聲咕噥。

那人繼續道：“反正，我肯定玩不過她?！?/p>

“你先擠到她身邊去吧！”一個女生笑著說：“人家也看不上你?！?/p>

一男兩女在謝子麟身后圓桌上坐著，男的寸頭，黑T恤，有點小帥，對面坐了兩個姑娘，看樣子也是學生，穿花裙子的圓臉，個子挺高，穿背帶褲的長得很顯小，看起來和附中的高中生沒有分別。謝子麟交友廣泛，這三個人卻一個也不認識。

“我往她身邊擠？我又不是傻，”男生道，“她身邊全是男的，必有問題。她在女生里面吃不開?！?/p>

背帶褲女生道：“什么人都有，見多了就好了?！?/p>

“是這個道理?！蹦猩?。

“這屆社聯都是神人。我同學說千萬別去，去的快跑?！被ㄈ棺釉鹨粔K面包誘惑。

“這么悲壯？”男生眉毛一揚，“他也被安排撿垃圾去了？”

聽到這里，謝子麟問林嘉木：“上星期推送說的什么……社聯新學分，你看了沒？”

上周，管理部發布了一篇大標題為“同舟共濟，社聯行動”的活動通知，提出為了促進大學生的社會聯系，未來社聯成員的個人及社團考核中會新增一個板塊內容，新板塊分三個維度進行評估，分別是“文明志愿”，“走進企業”和“關愛在身邊”。

三個方向的活動都有相應的加分計劃和勞務補助，同學們可以自由選擇參與方式，在為社團建設添磚加瓦的同時，充實自己的校園文化生活。

“看了，”林嘉木道，“一堆屁話說下來，不就是給馬博軒公司找廉價勞動力么？你去不去？”

“我肯定不去。”

“我也是，”林嘉木道，“不過李哥跟著他女朋友去了。他說馬博軒請他們喝奶茶呢。馬博軒對社聯特別友好，只要是社聯的，不僅有學分，拿的錢也絕對比普通兼職的同學多?！?/p>

“小恩小惠。”謝子麟哼了一聲。

林嘉木道：“他還說，馬博軒答應六月發補貼。一條數據一塊錢，他能賺一千?！?/p>

“你聽他的，”謝子麟又哼了一聲，他一邊和林嘉木說話，一邊繼續豎起耳朵聽隔壁桌的交談，“市場價還不知道多少呢……”

“撿垃圾才幾個人，他當然是給馬總打工去了?！?/p>

“打工好??！打工還能掙點外快。”

“可是就那點錢，休息時間全拼進去，真不值得?！?/p>

“馬總上星期還上新聞了。”

“他上上唄！社聯早就變了。哎，去年九月，真的……沒人管得住他們?！?/p>

謝子麟隱隱約約認得了黑T恤男生的臉，他像是天文協會的。謝子麟不喜歡他，謝子麟覺得他長得一般，還搔首弄姿的。

“江宇澤家已經被偷沒了?！?/p>

“該拿的都拿了，他們四個還搞出一場大亂斗，不會謀殺的吧？”

三人哄然大笑。

男生笑道，“真假？薛錚犧牲小我，埋伏在江身邊？色誘？”

“別說了，起一身雞皮疙瘩?！?/p>

謝子麟把手里的簽子一丟，猛地攥緊了拳頭。他閉了閉眼睛，全身的血往上直沖。

林嘉木正看手機，全然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走一個?！彼闷鹗掷锏钠【破客郎峡牧丝?，謝子麟和他輕輕一碰。

“嘉木，”喝了酒的謝子麟目光晦暗，聲音低啞，“我他媽不行了?！?/p>

林嘉木揚了揚眉：“確實不行?。∑【贫己炔粔蛞粌?，太拉了?！?/p>

“我就是條狗?！本破繌氖种谢氯?，謝子麟一下子從桌子旁站了起來。

“……看見沒？說誰誰就來，她旁邊是誰？”

謝子麟順著他們的目光望過去，一個女生正走在與燒烤攤相距不遠的綠化樹下。

燈光暗淡，女生背影青春漂亮，湖藍的長袖外套，牛仔褲——那是薛錚下午穿的，左手腕上微閃著一塊碩大光斑——那是薛錚反光的電子表盤。她身旁跟著一個男生。

花裙子感嘆道：“她身邊果然沒有丑的?！?/p>

“也沒帥到哪去吧？挺一般的?！蹦猩沁吙戳艘谎?，轉回頭。

花裙子道：“那是誰?。俊?/p>

“沒見過?！蹦猩峙ゎ^往那邊看了一眼。

背帶褲一驚，“那是——江宇澤救的那個人。你等我給你轉聊天記錄。他們戲劇節好像還一起唱歌來著……”

“你看他們的樣子！他們倆居然能在一起……不會真的是謀殺吧？”

男生皺眉，做出一副惡心干嘔的樣子。兩個女生不住地咯咯發笑。

林嘉木道：“謝，謝？怎么了？”

謝子麟一下子回過神來，“沒事?！?/p>

他重新坐下，又不依不饒地扭回頭，望著薛錚牽著桑柘的手漸漸走遠。

“嘉木。”謝子麟又開了一瓶酒，“她屬實惡心到我了?！?/p>

“誰？”

“薛錚。”他閉上眼睛，往喉里猛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