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掛,粉霞灰云,金光遍野。這一筆濃墨重彩。
“行啊你,”謝子麟趴在欄桿上,主動一碰薛錚手里的可樂罐,“還騙我。”
“我怕你太出格。”
風吹動她的頭發輕揚。
謝子麟瞥了她一眼,“咱倆半斤八兩。”
他又笑了一聲,“還好沒什么事。”
薛錚道:“你不想做主席嗎?大家還愿意選你的。”
“不做啦,”謝子麟洋洋道,“我就老老實實,接我鯊魚哥的班。我和嘉木,我倆再一起當主席,全社聯都沒人來了……什么理由來著?對了,有人說我們搞小團體。”
薛錚垂眸笑道:“這次不一樣,好吧?”
謝子麟笑道:“一樣!都是過家家。”
“那咱們就照顧布娃娃!”薛錚喝了一口啤酒,“我當媽媽——”
“我當爸爸,”謝子麟打斷,“別帶江哥。江哥不愛玩這些,江哥是大人了。”
薛錚笑了笑,“江哥也是小孩呢。”
“是我也不加他,”謝子麟道,“請你和朱思筠出去玩。七月八號行不行?再遲嘉木就回家了。”
“去哪兒?”
謝子麟道:“老地方,燕子湖。李哥帶家屬。”
這件事情一過,薛錚和林嘉木算是和好了,薛錚加入他們,決定一起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
這次的房間是關越定的,田園風,沒有HelloKitty,小碎花元素卻絲毫不少。朱思筠說他們男生可能就喜歡這些。
薛錚拉開了高大落地窗的淡綠窗簾,一塊濃綠草坪映入眼簾,草坪一角,有棵越發綠的樹。
薛錚問:“帶草坪加不少錢吧?”
“關,”謝子麟坐在沙發上,指點江山,“你再問問,別叫那人給咱們來個馬后炮。”
關越道:“沒事,那人給我打折。咱們晚上吃燒烤去。”
薛錚原來以為朱思筠已經夠玄學了,沒想到關越更厲害,關越走到哪里,好運就像影子一樣跟著他到哪里,他說他曾經在一個月里抽到了三次霸王餐。
透過窗戶,薛錚看到林嘉木正收拾燒烤用的東西,旁邊大樹下扎了個秋千,輪胎做的,朱思筠正在上面輕輕蕩著,“我去找思筠。”薛錚跳下沙發,往門口走,被謝子麟喊住,“你別去!”
“怎么沒點眼力見呢。”他朝窗戶外揚了揚頭,“你叫他倆一起玩吧。你跟我打籃球。”
“我不會。”薛錚又往窗外望了一眼。外面的朱思筠眼睫低垂,看不出什么想法。
“我帶飛你。咱倆一邊,打關越。”
“好。”薛錚同意。
沒一分鐘,謝子麟道:“好了沒?”
薛錚道,“再等下,我放首歌。”
“放什么歌呢?一會你就聽不見了,你一心幾用啊?”
薛錚拿起小音箱拍了拍,“怎么沒聲音呢?”
崔昌睿在樓上,這時在欄桿縫隙間喊,“姐你連的我的藍牙耳機!”
“牛逼。”謝子麟笑了一聲。
林嘉木從地上起來,差點被一根掉在草地上的枝條絆倒。他有些心不在焉,這半學期里,他幾次感覺自己要沒有下半輩子了,現在他走到哪都像踩在棉花里。除了謝子麟和李鶴翀,他感覺所有人都要離他而去。
朱思筠道:“你沒事吧?”
再除了朱思筠。
“我沒事。”林嘉木拍了拍褲子,撣去上面的草葉。
不,不算朱思筠。
他們又變得陌生了。李鶴翀剛談戀愛的那陣子,林嘉木一改先前冷冷清清,若即若離的態度,一下子對朱思筠變得無比狂熱,兩人火速陷入你來我往,明槍暗箭的曖昧之中,再深入,透徹,沖動地聊幾個回合,他說不定就要向朱思筠表白。
在一個林嘉木時不時會拿起手機,看一眼聊天記錄,想到以后會和朱思筠在一起的晚上,謝子麟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嘆他有技巧,也第不知道多少次開口和他請教,他依舊什么都說不出來。
為了證明清白,也為了叫謝子麟滿意,林嘉木直接把手機拿給謝子麟看了,李鶴翀也湊過來看,謝子麟道:“你到底和多少個妹妹好過?你先給我個心理準備。”
“你自己看吧。”林嘉木很不耐煩。兩個室友接過手機,如獲至寶。
謝子麟驚訝道:“你居然把薛錚和課程群一起置頂了。”
“我怕她找我。”
“滾吧,你就是對她有意思……我靠,你倆不就是和好了,你居然能和她聊這么多……你居然敢不回薛錚。”
“我忘了,”林嘉木撇了一眼手機屏幕,伸手要拿,“我現在回。”
“別!”謝子麟把手機舉高,“現在猴年馬月了,你別和她聊起來……食堂阿姨多刷你的錢,你跟她說屁啊,你不跟我說。”
林嘉木道:“我怎么沒和你說。”
李鶴翀插嘴:“你別老看薛錚,你看點別的。”
“我就說她是好人吧?”謝子麟沒理會他,繼續看薛錚,一邊刷一邊道,“她肯定不怪你,你就是多想,你還去警察局,人家警察叔叔給你轟出來……你看她多好。”
他繼續道:“哥,你這置頂有五六十個了吧,你置頂寂寞呢?等等……朱思筠朱思筠……李鶴翀你走遠點。”
李鶴翀道:“我不走,我也要看。”
“看好了沒。”林嘉木伸手搶回手機,謝子麟剛剛來得及點開朱思筠的頭像。
謝子麟感嘆:“說實話。”
林嘉木道:“你說。”
“我感覺你特別土,”謝子麟道,“真的,你聊天特別土。她們應該就是純看你臉。”
林嘉木道:“傻逼。”
林嘉木打算表白,最后是沒表白。兩人的曖昧死在了小月湖騎行活動之后,很突然地,林嘉木不再給朱思筠發消息,朱思筠也再沒說過一句話。
眼前的朱思筠脫口而出:“你和薛錚,現在到底是什么關系。”
林嘉木道:“我們是朋友啊。”
他不愿意再回想那段氣泡一樣的親密時光,他覺得不管自己也好朱思筠也好,兩個人都在開玩笑,都很不認真,他們一起聊天,不管多曖昧也只是個有趣的娛樂活動。那一段時間,兩人連面都沒見。
“噢。”朱思筠轉移了視線。
林嘉木一廂情愿這樣想,卻深知事實并非如此。
朱思筠沒有和他開玩笑,朱思筠很認真,簡簡單單一個“噢”,她差點又要掉進去。
知道這么多,林嘉木有點愧疚,他愧疚的時候會對朱思筠格外熟稔溫柔,大多數時候他不愧疚,他不愧疚的時候,和他出現在共同場合的朱思筠就會消沉難受。
“我們真就是朋友,”林嘉木一笑,他總是不想讓朱思筠消沉難受下去,“你別多想。”
朱思筠道:“我沒多想。”
林嘉木從不確定自己對朱思筠的真實感情。一瞬間有點喜歡,或許是因為某一天偶遇,朱思筠頭上戴著星星一樣發亮的透明發夾,他心動了——他很容易心動,或許是因為他忽然想找個女朋友,也或許是因為他那天剛好壓力很大,一瞬間又有點不喜歡。
他喜歡朱思筠對他的喜歡,卻沒有往常那么得意。
他只確定自己想留下她這個朋友。
“我推你一把?”林嘉木朝朱思筠走過來,笑著道,“你要不要?”
朱思筠沒有拒絕。
林嘉木到她身后,輕輕把她送了出去,隨口問,“你打算讀研究生嗎?”
“讀啊,當然讀。”朱思筠抓緊了繩子,閉上眼睛,她的頭發隨風揚起。
公平起見,他又問:“薛錚呢?”
“我不知道。”
“聽謝子麟說她這學期沒考好。”
“是啊。”朱思筠又一次離開地面,“最后幾天,薛錚……壓力太大了。”
她朝房間的方向望過去,薛錚正和謝子麟他們打游戲。她想入非非,如果是謝子麟,會推自己蕩秋千嗎?當然會。謝子麟大概也很樂意叫自己去擁抱太陽。
朱思筠還在胡思亂想,那邊,薛錚把手柄丟給謝子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薛錚拿著手機走進一間臥室,隨手關上了門。
“媽媽。”她開口。
“不回去。”她拿手指輕撫過門上的花紋縫隙,沾了不少灰塵,又輕輕搓掉。
“實習證明你放心吧。馬博軒幫我搞定了。他公司也還在。”
表彰大會之后,她再沒和馬博軒說過話,也再沒踏進去過馬博軒的公司,她手里捏著的實習證明,說不定就是張一年前的廢紙。
“……他公司一直挺好的,你別瞧不起我們大學生。”
郭嵐忽然關心起馬博軒公司的問題,薛錚心里瞬間拉響了警報,再開口,她變得謹小慎微起來。
“成績還好啊。這學期3.13。”
不過滿績4.0。
“當然沒掛!”
不過有一門62。
“可能保不了。”
為了保研,薛錚小心翼翼兩年半,總算成功守在了邊緣,這學期的成績出來,她的保研夢被徹底干碎。
“考試那幾天我頭疼。”
這倒是真的。
“哎呀媽媽,我不是學生會,是社團聯合會!沒影響學習,我自己有病不舒服,好吧?”
“徐丹陽這么說我啊?”薛錚緊緊握著門把手,“我是沒有余力,可是誰有余力?真正有余力的,績點提到4.0沒處提了,他也能去考些別的啊?我想做好這些工作的,社聯真的很好。”
“我不是誰,”她鎖了門,踱步到房間的最里側,“我也沒有以為我是誰。我必須是個誰才能插手這些事情嗎?我想,我想好好解決。如果是江宇澤,他也會好好解決。江宇澤他——”
“我是解決的不好,”薛錚蹲了下來,“但是,也還……差不多吧?徐丹陽調了崗,鐘洋做了新的社聯指導老師,同學們都喜歡她。”
“新加的任職學分要求撤下去了,新主席重新選舉,學校承諾合理安排工作。同學們訴求達到了啊?這不是挺好的嗎?”
“我真沒想騙你。”薛錚伸手穿過自己的頭發,五指往頭頂上壓了壓,“我真沒騙人,我就是還沒準備好怎么說。”
說到這里,薛錚猜出了郭嵐的下一句話:“你準備不也是準備騙我嗎?”脫口道:“我為什么不能騙你?”
郭嵐還沒說話,薛錚道:“為什么?我覺得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為什么不能?我已經二十一歲了,”她砸了砸自己一陣陣發痛的腦袋,“你得允許我毀了自己。你——”
“別聽她的。”
輕輕的,又堅定。
薛錚的手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淚水溢滿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