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完蛋了!她兩手空空,獨自站在這街頭。她早就習(xí)慣電子支付,誰還天天裝那么多錢在身上。再說,即使帶了現(xiàn)金,現(xiàn)在的新鈔版本那時還沒有發(fā)行,根本不能花出去。她會不會餓死在這里?
眼看天就要黑了,妙妙慌了神。誰會相信她來自三十年后的2017年?她會被當做神經(jīng)病關(guān)起來!
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她只好又沿著玉亭路往回走。在一個岔路口,妙妙拐上了小塘街。前面應(yīng)該就是那個小塘街菜場了。。。。。。而此刻那里只是個露天的空地,遠遠看見許多攤販就鋪個帆布在地上,坐著小馬扎賣菜。
突然,路邊上一個小男孩吸引了妙妙的注意。他蹲在一個小菜攤邊,正費力展開幾張皺皺的鈔票,想把它們鋪平整、疊在一起。他看起來比小寶還瘦小,已經(jīng)是深冬,穿著卻好單薄。顧不得今夕何夕,妙妙忍不住走上前去,
“小朋友,你媽媽呢?你怎么自己在這里賣菜?”
“媽說去去就來。”他也有一雙小寶那樣的大眼睛,只是皮膚粗糙,小臉蛋凍得紅通通。
妙妙的心都揪了起來。自從有了小寶,她越發(fā)見不得幼兒吃苦。所有的幼兒都該得到呵護,至少不該受凍餓之苦。。。。。。
她坐到他身邊,情不自禁握起他的小手,替他暖了起來。小男孩羞澀地笑了。
“告訴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弟弟。。。。。。”
江南一帶,所有的小男孩都被叫做弟弟,就像寶寶一樣尋常。。。。。。
“好吧弟弟,你今年幾歲了?”
“我屬雞,今年五歲了,”他吸著小鼻子,仔細看來,臉上的皮膚已經(jīng)淺淺地皴裂。
正是和小寶一樣的年紀,他媽媽是怎么照顧他的?
不遠處,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急匆匆走了過來,“買菜嗎妹妹?”
妙妙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情急之下,只好隨口編造:“我來這里找親戚,錢包和證件都被被偷了,一下子也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她想到自己離奇的遭遇,一臉的為難,眼淚差點出來。她凄惶的神情真的打動了那個女人。稍稍猶疑了一下,她對妙妙說:“不然待會去我家吃頓飯吧,明天再去找。”
妙妙瞬間感動了,她想說些什么,卻講不出話來。這個在二十一世紀被用爛了的街頭術(shù)語,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竟然這么容易就得到同情,可見當年人心的淳樸。
天色已黑透,已經(jīng)沒什么買菜的人了。這個女人動手收拾起了菜攤。。。。。。其實就是一個麻袋和幾捆菜而已,幾下子就裝好了。妙妙跟著這對母子走著,她情不自禁抱起了弟弟。同樣的年紀,他的小身子比小寶輕了很多。
他們家就在不遠的一處小屋,看起來吃睡都擠在這窄窄的房間里。墻上的電燈泡估計三十瓦都不到,發(fā)著昏昏暗暗的黃光。角落里是一張舊木板搭成的床,幾件衣服掛在一根斜對角拉起的繩子上。拉繩子的釘子上,系著一塊草繩捆好的腌肉,烏黑干瘦,也不知放了多久了。門邊有一個小煤球爐,上面焐著燒水的大茶壺。旁邊一個舊木箱權(quán)當餐桌,幾只瓷碗碟就摞在上面。
所謂的晚飯,也就是稀稀的米兌上許多菜葉煮的咸粥。妙妙又餓又累,竟然吃得很香甜。
二
原來這個女人姓方,比她只大一歲。可是因為常年操勞,她的皮膚粗糙,眼角已有細細的皺紋。
“方姐姐,弟弟的爸爸呢?”
“已經(jīng)一年多沒回家了,”她似乎不愿意多說。
她們?nèi)齻€人擠在了一張床上。妙妙好想念小寶,也不知她的小寶現(xiàn)在怎么樣了,離開她晚上睡得著嗎?情不自禁,妙妙把弟弟當成了小寶,緊緊地摟在了懷里。
弟弟也很喜歡這個溫柔的阿姨,她的身上有香香的味道,干燥又溫暖。他輕輕地把頭埋在她的懷里。他的媽媽忙著生計,上床時已累極了,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溫柔地輕撫他。
“我早上要起得很早,三點半就要出門,剛好你陪弟弟多睡一會兒,”方姐說。
“啊?怎么要那么早出門?”
“我要去二里橋那里幫人從卡車上卸菜,三個人卸完一卡車菜能有三塊錢分呢,人家挑揀剩下的我還能撿一些去菜場門口賣。”
原來他們的菜攤是這樣來的。方姐似乎很珍惜這個機會,“去年才有人介紹我去,弟弟以后上大學(xué),娶媳婦都要用錢,”方姐一臉的憧憬。
妙妙忽然覺得好慚愧。她從生鮮網(wǎng)上定的空運有機蔬菜,一年就要花費兩萬多。偶爾吃不完,經(jīng)常順手就送人。她八二年出在北方一個小城,父母是機關(guān)干部。小時候的印象中,父母拿著小本子去糧管所買米買面,她從來沒感受到生活竟然會這么艱辛。
。。。。。。。。。。。。。。。
大概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陪弟弟一整夜,他的小手緊緊抱著妙妙的胳膊,似乎睡得很香甜。聽著他平穩(wěn)的呼吸聲,妙妙的眼淚流了下來。
幾個月前她差點和婆婆吵了一架。一次下班回到家,看到小寶又穿著那條接了三節(jié)的褲子,她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那本是一條朋友送的連襠褲,小寶一歲時就在穿。后來小寶個子長高了一點點,婆婆拿一塊舊棉布給接了一截,后來短了又接。再后來褲子不僅長度不夠,連臀圍的肥度也不夠了,她婆婆竟然把它破成了開襠褲,又可以接著穿了。她的小寶就快六歲了,竟然在家還穿著開檔褲在玩耍。。。。。。而妙妙給買的新衣服,都因為舍不得穿而放著放著就小了。她和秦濤年收入都不錯,她自己就有穿不完的衣服,她的心肝怎么可以穿成這個樣子!這還是親奶奶嗎?憑什么這么虐待她的小寶!
雖說樁樁件件都是小事情,但是有時候積攢起來,簡直讓妙妙氣得想離婚。這娘兒倆過的這是什么日子!還要連帶著她的心肝受苦!連自己兒子穿什么衣服她都做不了主,妙妙氣憤又無力。
但此刻想起來,那些事情竟然沒那么讓她生氣了。小孩子自己哪里在乎什么美丑,只要穿得干凈舒適,吃得營養(yǎng)衛(wèi)生,生于二十一世紀,她的小寶簡直太幸福了。
這一夜基本無眠。這樣驚奇的遭遇,妙妙簡直不知如何是好。弟弟在他懷里睡得很安穩(wěn),方姐輕聲穿衣服出門時他也沒醒。
三
平日里若是沒有開著空調(diào),妙妙簡直爬不出被窩。這個早上,她竟然天一亮就爬了起來,她要為弟弟做早飯。這個門縫漏風(fēng)的小房間實在太冷,她哆嗦著披上了大衣。這時,她突然摸到了口袋里有硬硬的東西,那竟然是給秦濤買的百雀羚香膏!
昨晚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簡直是天大的驚喜!
幫弟弟穿衣起床后,她用小煤球爐上燉著的熱水,給弟弟洗了小手小臉,然后仔仔細細地抹上油脂。那雙可憐的小手竟然也有裂口,還有紅紅的凍瘡。妙妙的鼻子一陣發(fā)酸。
“真香啊!”弟弟開心地笑了。
“都給你!”把小鐵盒放在他手里,妙妙溫柔地說。
她打開爐塞,等火上來,為弟弟熬了咸粥。小時候家里也用過這種煤球爐,這個難不倒她。
吃完了早飯,方姐才回來。從半夜忙到早上,她的臉上說不出的疲憊。吃了一碗咸粥,她準備補一覺,否則待會沒有精力出去擺攤。
“我可以帶弟弟出去逛逛嗎?”
“好啊,那他可開心了!”方姐似乎累極了,并沒有提妙妙找親戚的事情,“我根本沒精力陪他玩耍,真的要謝謝你!”
他們一路走到了玉亭公園,卻沒有錢買門票。四時美景,清風(fēng)明月,這些大自然的饋贈都該是免費的。可是在哪個時代,金錢都給人分了等級。美麗的玉亭山被圍在了高高的圍墻里面。
牽著弟弟小小的手,妙妙帶著他繞著公園圍墻走了一圈。一截背人處的鏤空圍欄里,有一叢冬青伸了出來,上面結(jié)著紅紅的小果子。看四周沒有人,妙妙偷偷折下了幾只塞在懷里,和弟弟咯咯笑著,手牽手跑了回家。
看方姐還在熟睡著,她先輕手輕腳地把房間仔細打掃了。角落里有一塊舊紗布,看起來像是舊蚊帳撕下的一角。找出了針線,妙妙仔仔細細地縫了起來。
“阿姨,你要做什么?”
“阿姨要為弟弟縫個口罩,這樣冬天弟弟的小臉就不會被冷風(fēng)吹裂了~”
弟弟興奮地盯著她穿針引線的手,一臉的期待。
還好妙妙經(jīng)常去真心店里玩,閑聊時順便學(xué)著做做針線活,沒想到這時竟派上了用場。不一會,縫出來的口罩竟然有模有樣。除了掛在耳朵上的兩根短掛繩,她還加上了一根長的繩子,好搭在弟弟脖子上,不至于不小心掉了。
把口罩掛在脖子上,弟弟的小臉興奮地發(fā)著光。他覺得好幸福好幸福!他也說不出來哪里不一樣,他只知道這個阿姨來了以后,他的臉上香香的,窗臺上瓶子里插著紅艷艷的小果子,現(xiàn)在還有了一個小口罩。這個阿姨總是親他,他小小的內(nèi)心因為感受到了濃濃的愛意而害羞又激動。
他的眼光總是追隨著妙妙,像是小狗小貓,喜歡盤踞在主人的腳邊。妙妙走出門外一小會兒,他都要緊緊跟著,生怕她走掉的樣子。
她也好愛這個弟弟,但是她知道她終將會離開他。她讀過一些玄奧的小說,違背歷史規(guī)律的事情并不允許存在。何況,她的小寶也在等著媽媽。如果她回得去原來的生活,她一定會更多陪伴她的小寶。也許那時,她對小寶的愛,也會帶著對弟弟的懷念。
這個弟弟其實應(yīng)該比妙妙還大一歲。不知道他后來會不會快樂?他能否健康長大?
“方姐,弟弟有沒有大名?”妙妙問,她想留下紀念。
“他叫王濤。但是既然他爸爸已經(jīng)離開了,我想把他改回我娘家的姓。”
“那叫方濤咯?”總之“小濤”是一個親切的名字。
“我小時候是過繼給阿姨家的,我姨夫姓方。我自己父親其實姓秦。”
“嗯那就叫秦濤。”——————等等!——————什么?!秦濤?這是她的秦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