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夕的太陽穴如同被無形的鼓槌反復敲擊,突突跳動的疼痛幾乎要沖破顱骨。
他艱難地偏過頭,余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外婆佝僂的身軀正佇立在旁,布滿皺紋的手中,那株打碗碗花的臍帶詭異扭曲,宛如活物般,將某種刺骨冰冷的東西緩緩注入他的腦髓。寒意順著脊椎一路蔓延,他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戰,仿佛整個人都墜入了冰窖。
深淵里的讀者來信突然無風自動,泛黃的信紙如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相互粘連纏繞,眨眼間便織成一個繭狀的囚籠,將他嚴嚴實實地包裹進粘稠的文字膜胎中。那膜胎散發著奇異的微光,觸感濕滑而黏膩,仿佛置身于某種生物的子宮內。
白林夕拼命掙扎,卻發現四肢如同陷入泥潭,越是用力,越被束縛得緊。
透過半透明的膜壁,他看見晽之杳的機械義眼正在三米外閃爍著,瞳孔裂變出了六個六邊形顯示屏,每個顯示屏都在播放不同時空的死亡畫面。
“別呼吸!”一道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從膜胎外悶悶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那些文字在找宿主!”
白林夕這才發現漂浮的墨跡正從鼻腔鉆入,在肺泡里凝成微型日晷。他摸向腰間銅煙斗,燙紅的煙鍋貼在膜胎內壁,燒出焦黑的甲骨文“焚”字。火焰順著文字脈絡蔓延,將膜胎燒成灰燼時,深淵已變成巨大的子宮內腔,內壁上布了滿跳動的血管,每條血管都連接著一本正在書寫的《記憶迷宮》。
就在此時晽之杳憑空出現,她的機械臂突然卡住白林夕咽喉,義眼晶片射出全息投影:二十年前的產科病房,護士抱著新生兒站在血泊中,臍帶纏著青銅扳指,產床上的產婦竟長著外婆年輕時的臉。
“這才是真正的出生記錄!”晽之杳機械化的聲音帶著刺耳的電流雜音,仿佛從遙遠的虛空傳來。
“你以為自己活過了三十五年?不過是長衫客寫的九重人格劇本罷了!”
白林夕瞪大了眼睛,喉嚨被機械臂扼住,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記憶中的片段如碎片般在腦海中閃現,難道自己的人生真的只是一場精心編排的騙局?
子宮開始規律收縮,肉壁滲出羊水般的腦脊液,腥臭的味道讓白林夕幾欲作嘔。在顛簸中,白林夕下意識地抓住一條臍帶血管,卻驚訝地發現里面流淌的根本不是血液,而是正在生成的小說墨汁。墨汁帶著溫熱的溫度,順著他的指尖流入體內,當他的手掌貼上血管的剎那,文字立即重組為全新劇情:老者揮舞著消防斧劈開產道,渾身沾滿墨汁般的胎脂,宛如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通道的盡頭是一間古老風格的手術室,陰森的氣息撲面而來。無影燈散發著慘白的光芒,照亮了穿長衫的面龐。
那是······老者戴著口罩看不真切,只是那張臉可見的部分布滿了皺紋和滿頭白發。
外公正專注地將某種蠕蟲狀生物植入嬰兒腦門,手術臺邊散落著《白林夕人生大綱》、《白日夢夢想家》、《記憶迷宮》的手稿,紙張邊緣還沾著暗紅的血跡。白林夕的視線突然分裂成兩個視角:一邊是嬰兒啼哭的自己,粉嫩的小臉上滿是恐懼;另一邊是握著手術刀的老年的自己,眼神中透著冷漠與瘋狂。
“終于等到你了!”
口罩滑落,露出與七十歲老者相同的臉,嘴角勾起一抹陰森的笑。
“優秀的故事需要痛苦的養料,這些記憶的寄生蟲會讓你寫出更動人的悲劇。”
說著,他掀開嬰兒襁褓,嬰兒心口處的花瓣胎記正在滲出青銅液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白林夕想要尖叫,想要阻止這一切,卻發現自己仿佛被定住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手術刀緩緩刺入胸膛。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白林夕聽見一千八百九十九個時空的自己同時在尖叫,聲音在腦海中回蕩,震得他幾乎要失去意識。
就在這時,晽之杳的機械臂穿透甬道壁,一把將他拽入全息投影的裂縫:“看仔細!那些寄生蟲是······”然而,話音還未說完,便漸漸淡去,白林夕的神志也逐漸模糊,眼前的景象變得一片混沌。
是什么?還沒來得及聽清,話音漸漸淡去,神志逐漸模糊······
畫風一轉,而此刻,裂縫外是現代的圖書館。月光穿過彩繪玻璃,在《記憶迷宮》的書架上投下血十字光影,給整個空間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氛圍。
書架上整齊排列的書籍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無數故事,然而此刻,卻讓白林夕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白林夕抽出自己寫的書,發現每頁空白處都爬滿透明蛆蟲,正在蠶食油墨。當指尖觸碰蟲體,那些被吞噬的文字涌入腦海,全是未曾寫過的黑暗劇情:老者掐死襁褓中的自己、晽之杳在火場吞槍自盡、外婆用打碗碗花汁液毒殺全村······
書架突然傾斜,古籍中飛出密密麻麻的青銅扳指。白林夕驚慌失措地后退,慌亂中撞翻了熏香臺。火苗瞬間竄起,順著蟲群迅速蔓延,火舌舔舐著書架,照亮了他蒼白如紙的臉。火勢越來越大,頃刻間點燃了整個書屋。熊熊烈火中,梁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紛紛坍塌。
白林夕在濃煙中咳嗽著,瞇起眼睛。在梁柱坍塌的轟鳴中,他看見燒焦的《記憶迷宮》的殘頁,如黑色的蝴蝶般飄落,在火焰的映襯下,結尾處多出一行血字:“當作者成為角色,死亡便是最拙劣的劇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