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鶴發現自己的指紋打不開Maeglin的玻璃大門時，心里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趙博做事兒一向周到，有時候甚至會周到過頭。

只是往日里通行無阻的大門現在卻變成了一道無法被輕易打破的結界，頗有點一門相隔兩重天的意思。

姜鶴站在外頭，看著里頭一周前還異常熟絡的同事下屬，現在卻默契十足地無視自己的存在。

她既不憤怒，也不覺得有多冒犯，倒是不解跟好奇更多些。

姜鶴想知道Maeglin是以什么樣的形式下發的通知，通知內容又是什么，應該不至于使用類似于“即日起，嚴禁公司員工與被開除人員發生任何形式的交流，包括視線接觸，違者績效減半”，這種越是正經越是離譜的措辭吧？

姜鶴捏了捏眉頭，把腦子里那些不著四六的念頭都趕了出去，一遍又一遍地嘗試開門。

警報器因為她的操作不斷發出尖銳又刺耳的警報音，大辦公區的故作平靜被那聲音一點點打破，大家不再假裝埋頭工作，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竊竊私語、左右討論，甚至有人躍躍欲試地想要起身幫姜鶴把門打開。

不過，當趙博一路小跑地從那間本屬于姜鶴的獨立辦公室沖出來時，沸反盈天的大辦公區又立刻變回死水一潭。

“哎喲，小姜總出院了？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多好啊，勞煩您擱這兒站半天！”

趙博打開玻璃門，沖姜鶴笑得殷勤，隨后一扭臉，沖著一眾下屬擺起了領導的譜兒，活似川劇變臉，連點兒最基本的過度都沒有。

“你們也真是的，一個個的連點兒眼力價都沒有，小姜總來了，都不知道過去喊我一聲嗎？”

姜鶴懶得配合他演戲，徑直朝辦公室的方向走，趙博則雙手插兜，不急不慢地在大辦公區來來回回地溜達了好幾趟，恨不得把每個下屬都關照一遍。

他故意晾著姜鶴，自然主打一個“攻心為上”。

“……小姜總怎么還站在這兒啊？來來來，進去坐呀，別客氣！”

不過趙博磨磨蹭蹭地指導完下屬工作后，發現姜鶴居然還戳在辦公室門口，當即熱情洋溢地招呼她進去。

姜鶴遲疑邁步，她當然不是因為客氣，主要是震驚。

才一個禮拜的工夫，眼前的這間辦公室，除了那張辦公桌跟上頭的電腦，跟姜鶴的記憶里再無其他相似之處。

辦公桌后頭的書柜換成了紅木博古架，架子上頭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茶具擺件，還有好幾餅陳年普洱，最中間的位置供著好大一尊財神爺，財神爺面前還有個電子香爐，里頭插著三炷香，最頂上是一亮一滅的紅色小燈泡。

這還不算完，門邊還多了個一人來高的石磨風水輪，水聲潺潺、白煙裊裊，里頭還漂著兩朵碗口大的蓮花。

姜鶴有那么一瞬間很想上手摸一摸，那蓮花到底是真還是假。

“我五行缺水。”趙博注意到姜鶴的視線，體貼地解釋了一句。

“……”姜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索性面無表情地坐下。

正好實習生送咖啡進來，趙博徑直過去端走了拿鐵，實習生只得滿臉尷尬地把剩下那只半滿的一次性紙杯放到姜鶴面前。

“特意給你準備的溫水，對身體好。”趙博那副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臉，讓姜鶴很想把水直接潑到他的臉上。

趙博顯然也防著她這手，并沒有坐到姜鶴的對面，而是靠坐在辦公桌上。

“小姜總，對于你的遭遇，我個人真的是深表同情跟遺憾。不過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為一談，公司也有公司的難處，你是聰明人，肯定能理解的，對吧？本想著過段時間，等你身體更好一點，再跟你談的，不過小姜總你今天既然過來了，那就……擇日不如撞日吧。這事兒吧，按理說，應該是人事跟你談，可我覺得那樣也……也太公事公辦了，到底咱們共事一場，不能那么沒有人情味兒對吧？我就自告奮勇，就把這活兒給攬了過來?！?/p>

趙博打官腔是一把好手，屁話說了一大堆，一句有用的都沒有，姜鶴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挨個兒問候了一遍，面上卻是半分不顯，心平氣和地等著他進入主題。

“我知道你這次病得突然，可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曠工一個禮拜，偏偏預售也出了紕漏……”

“我沒有曠工，虞涊給了我一個月的帶薪病假，你問他就知道了?！苯Q放慢了語速，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些。

“小姜總別開玩笑了，虞總是歐洲分公司的負責人，真計較起來，他比你這個前CBO還低半級呢，憑什么批你的病假呀？”

趙博故意把重音放在“前”字上，不過姜鶴的注意力卻都在前半句上。

“……歐洲分公司？你……說什么呢？”

姜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者是干脆被什么天外來客篡改了記憶。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她這鍋果然是替虞涊背的，難怪開她開得如此干凈利落，想來趙博也不過是借刀殺人罷了，至于林小雅……才畢業沒兩年，大好前途剛剛開始，自然犯不上為她強出頭。

“哪怕你在OA上提交個病假申請也好啊，你說說你工作也不少年頭了，怎么還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呢？”

趙博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拿起早就準備好的“證據”遞給姜鶴。

姜鶴翻開只看了兩頁，就給逗笑了。

Maeglin的CEO居然變成了羅林珊，而虞涊去年年底就“調”去了歐洲分公司，資料里頭還畫蛇添足地放了虞涊的新名片跟假工牌，至于姜鶴在OA里提交的病假申請自然也被刪得干干凈凈。

“現在這樣，其實大家都不想的，不過小姜總您放心，我已經盡力幫你爭取了N+1的賠償，我們Maeglin不會虧待任何一個曾經為公司做出過貢獻的人?！?/p>

姜鶴冷哼一聲，把資料夾扔回桌上，趙博那邊絲毫不受打擾地繼續往下說。

“至于你的私人物品，小雅都已經幫你收好了，放心，絕對一件不少。說起來，姜鶴，你這眼光確實不錯，小雅這孩子真是踏實又能干，腦子還活泛，我以后肯定會重點培養她的。”

姜鶴順著趙博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才發現身后的角落里扔著個紙箱，里頭是姜鶴為數不多的私人用品，最上面的是她的咖啡杯，已經蒙了一層的灰。

“真是辛苦趙總了。”姜鶴抓起咖啡杯，就朝著趙博砸了過去。

趙博倉皇貓腰閃過，咖啡杯砸中了他身后博古架的財神爺，四散飛濺的瓷片落了他滿頭，甚至還劃破了他太陽穴附近的皮膚。

“醫藥費直接從我賠償金里扣！”姜鶴覺得自己再擲地有聲地加上這句，應該還挺解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