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威洛陽,在雒在邙,百里之眾,長于其上。
流淌萬年的洛水還能翻出夏商周漢的殘磚斷瓦,四方曲折的洛陽城倨水而營,皇城在上,也不敢跨河半尺;宮城小巧,青磚綠瓦,高墻長階,也有泱泱之威嚴;外城一道墻,將士農工商全裝了進去,車水馬龍,繁華熱鬧。
這是魏的三十而立的光景,十年之后的咸熙二年底,已經杳無生機,大抵是因為這年的臘月逼迫了春季,顯得過于寒冷。漫天的風雨從邙山一路襲來,掩藏了街頭巷尾,直奔皇宮大內,連執戟衛士都不敢與之一決雌雄。堅硬的鐵衣下面,是瑟瑟發抖的軀體,趁周圍的人不注意,在戟上時不時偷偷翹起一只手指,在鞋里摩擦著趾。
皇宮之內,大魏的皇帝,向晉王卑躬屈膝;大晉的皇帝,接受著魏國君臣的山呼萬歲。
司馬炎饒恕了曹奐作為傀儡的罪過,將他送往金墉居住。自己則迫切地開始營建祭臺。九層高臺,方方正正,四角燃煙,深灰色的煙霧繚繞,熏得太陽油光滿面,映在犧牲上??磁_下,紅與黑分明的群臣仰頭凝視,分不清誰是誰;一面一面的彩色旌旗下,彰顯的是一匹一匹的寶馬,馬上有兵甲。黃門陰陽怪氣地讀祭文,博士的手筆文采斐然,卻有如六百余年后的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在儒家儀軌束縛下不得造次的司馬炎,祭天拜地叩祖宗還要聽一堆假惺惺的廢話,不勝其煩。他終于撕破了偽善的臉皮:雙手推開宮人,從黃門的手中搶過黃絹,一把撕成條,這可嚇壞了黃門,趕緊跪地求饒。然而司馬炎并未理會他,只是捏著黃絹,一邊奔跑,一邊拋灑,掛掉了旒,碰落了冕,全然不顧長發遮蓋了顏面,袞服染上煙渣,赤舄滑落臺下,跌倒在臺面上癱躺著。
手忙腳亂的宮人趕緊簇擁過來,扶起皇帝,卻又被他幾掌打翻在地。司馬炎追隨著遠去的黑煙,圍著祭臺轉了好幾圈,終于在臺沿停下,他看著被煙撕裂的太陽,眼中盡是炯炯之光,攤開手臂,仰頭大喊:“天、地、祖宗,我司馬炎當皇帝了!”說罷開懷大笑,縱身一躍——
群臣一擁而上,在驚恐萬狀中相互拉扯踩踏,跪伏在地,司馬炎卻并沒有跳,反倒是笑話起眾人:“眾卿平身!”
被戲耍一番的文武百官還未緩過神來,好在賈充、任愷這些老臣機靈,連忙高呼“陛下”,這才帶動了傷痕累累的眾臣漸漸附和。
鬧了之后,車駕回宮,司馬炎正襟危坐,讓黃門讀了一份又一份的旨,文縐縐的腔調,無非是追尊父祖,遍封同姓,大河南北皆是司馬一家,錢糧兵馬、職官屬吏,但憑取用。親戚倒是高興,沒出力,白得了便宜,便搖尾賣乖,一個接一個在皇帝面前,彎腰謝著皇上隆恩,就連自稱魏臣的司馬孚,也默許了安平王的名號。可惜秦朝郡縣,漢時推恩,曹魏隔離宗室,殺得骨肉形同陌路,才換來江山永固,不曾想一切又被司馬炎推倒重建。
畢竟司馬炎也沒底氣,這皇位是他祖上兩代人通過無盡的權謀詐術奪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天下清談之士難免非議,所以他不得不選擇了寬宏大量,連同漢魏三家一并奉為上座。
轉過了年,大事渺眇,司馬炎卻在宮里忙得不亦樂乎:立宗廟社稷、皇后娘娘,厚祭老子文帝,回歸大漢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