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臺和王褒等人到了賈府的宅院,看著滿院的人,相視點點頭,便拿出了封印好的納采版,扯掉白繩,讀了起來:
“皇帝說,宰相賈充,為奉天地宗廟社稷,太子與汝女當為夫婦,朕和所有的公卿大臣商量好了,大家都認為應該遵循舊典。朕今派太常王褒、宗正司馬臺,來送聘禮。”
說罷,便招呼了幾個人將一些聘禮送了進來,立即吸引了賈午和賈旹的目光,兩人伸長了脖子向聘禮瞧去,連郭槐都顧不上禮數,直接拉著兩個女兒前去觀賞。賈南山挑了一身鮮艷的綢緞,披在自己身上,對賈午說:“這要是穿我身上該多好啊。”她又看著郭槐,繼續說:“娘,你就把這緞子給我做嫁妝吧。”“你喜歡就拿去,反正多的是。”賈午雖然不樂意,但她不敢說什么,只好腆著臉陪笑。賈充見狀,又不敢罵郭槐,只好對著兩個女兒指桑罵槐似地說了句:“還有沒有規矩,這可是欽差。”
郭槐只道自己是婦道人家,懂不得這么多禮數,就曉得寶貝不錯,因此被迷了心竅,逗得二人哈哈大笑,賈充聽出了這笑的意味,但也只能當是現場氣氛使然。
下人們忙得不亦樂乎,但來往的仆人中還是有人在渾水摸魚,眼睛偷偷地四處打量,尤其是賈府的女眷,一個也沒能逃脫他的目光,只有當別人招呼之時,才選擇躲閃,并不是賈府的女人吸引了他,他是尋找著未來太子妃的樣貌。
賈充等郭槐安靜之后,趕緊下拜,對欽差說:“太子尊貴,竟求婚于我這陋族,還備了這么多禮。臣之女幼小,未受教誨,就按大臣們所說,一切遵循典章制度。”
唱和已罷,賈充便邀二人進府詳敘,二人也想趁此機會撈點油水,直接去往內堂。可就在臨門那一剎那,任愷的聲音傳來了,眾人轉身看去,只見任愷搖搖晃晃地往里走,一手提只水鳥,一手提了酒壺,向院內的每一個仆人、每一棵樹木點頭哈腰,邊走邊說:“恭喜賈相……恭喜賈相……”只有一個仆人——那個到處偷看的仆人向他答禮,有說有笑,二人甚至于頻頻點頭,微笑連連。賈充這才注意起這個不起眼的小角色,還和身邊的管家小聲說:“這人是欽差請來的?和任愷倒挺熟。”
“小人也不知,這就去叫他走……”
“不用了,任愷也是堂堂駙馬,居然和這等粗人為伍,不敗才怪,這人既然認識任愷,也不為過嘛,我也認識任愷,難道也是壞人?”
“大人教訓得是,往后任公也給他攔外頭。”
“過了今日,怕就沒往后了……”賈充意味深長地說。
你一言我一語,兩人調侃起了任愷,待他走近,賈充正想先招呼,怎料王褒先迎了上去,說:“任侍中這么早就來道賀啊?”卻不料任愷一把推開他,灌了自己一口酒,說:“又不是你嫁女,你來湊什么熱鬧?”王褒尷尬極了,頓時啞然失笑,當此愉快之時,賈充不想做得很難看,所以也笑臉相迎,牽著任愷的手,想要接過他送來的水鳥,任愷瞪了他一眼,把賈充也推開了,嘲諷道:“你是何人,膽敢碰我?”賈充一時愣住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甚至懷疑起他的真實身份,正在走神之際,突然任愷拔出一把刀,著實給眾人嚇了一跳,司馬臺嚇得躲到賈充身后,對任愷說:“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給諸位做個脯臘!”說罷便一刀扎穿了水鳥,鮮血直濺,嚇得賈午直哆嗦。
“瘋了!”賈充吼道,“送客……快送客!”為了不影響今日氛圍,賈充沒有和他撕破臉皮,還是以客相待,可是下人們去推搡他時,任愷卻比劃著手里的匕首,逼得眾人不敢上前。郭槐忍無可忍,扒開了王褒和司馬臺,拿根棍子沖到任愷面前,不費吹灰之力便打掉了任愷手里的刀,而后丟了棍棒,恣意毆打任愷。這陣勢,賈充再熟悉不過,他見火候已經差不多了,便叫人強行拉開了郭槐,親自扶起任愷,再叫人把他塞進馬車,送回府邸。
可是郭槐哪里肯咽得下這口氣,把余怒撒在了賈充身上,她抓起東西就打,好端端的一箱子聘禮全被她扔了。司馬臺和王褒也被這場面給震住,趕緊開溜,可是司馬臺還盯著內堂戀戀不舍,王褒便催促他:“你看這場面,哪像是趕任愷,分明是做給我倆看呢,再不走,命都沒了。”司馬臺這才慢吞吞地跑起來,時不時往后張望,生怕有東西從后面襲來,結果一不留神撞到了前方的柱子上,還以為確實被誤傷了,連疼痛都顧不得,加速跑了起來。
在這混亂的局面中,仆人和奴婢也是紛紛抱頭鼠竄,害怕自己遭受連累,有人趁機跑遍了整個賈府,才隨著亂局漸終和其他人退出了賈府。
二人回宮復命,司馬炎被逗得拊掌大笑,尤其是相著司馬臺奔跑的樣子,更是合不攏嘴。道:“往后去了就不要多作停留,不要想著別人財貨,小心有命拿沒命花,這任愷喝了酒,耍起瘋了,還有模有樣。”司馬臺和王褒只得領命。
而另一邊,消息傳回洛陽城郊,張布慌慌張張地見了遠道而來的父親,說:“整個賈府我都打探清楚了,也和任愷打了照面,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您就放了她吧……”
張通沒有一點兒夸贊,而是很生氣:“這才多久,你竟然還和她產生情愫了?還是一個塞外胡人。”
“我只是覺得她很無辜……”張布說,“您追隨宰相,都已經變得魔怔了,為他走私吳酒,購求異寶,連家業都賣了,只換得幾廟破房,現在親兒子都要利用,還欺騙一個不相干的弱女子來達成你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看你學醫也學魔怔了,變得優柔寡斷,連心都變熱了。”張太守怒不可遏,吼了兒子。
“是您叫我學的醫!”
張太守卻沒有被兒子這一番話所打動,反而拉下臉,陰陽怪氣地說:“讓你學醫,是為了給你自己療傷,放心吧,我會放了她的,到那一天,我會放她去行刺太子。”
張面震驚了:“她同意了?”
“此事,她不同意也得同意,畢竟只有她和太子自幼熟識,我會派人押著她去。”
“既然你放她出去了,那您就不怕到時候她跑了?”
“跑得到哪里去?”張太守得意地說,“她現在是人人得而誅之,宰相現在把她歸置在我家,就是放棄她了,行刺一成,便是天下都要搜捕她。”
“這么說……那天齊王派來的刺客……”
“一切都是為父的謀劃。”張太守打斷了兒子的話,得意地說,“自從塞奴兒被任侍中劫走后,宰相怕事情泄露,又叫人半路打劫,只是不曾想讓她跑了,還好為父考慮周到,地選得不錯,又讓她鉆了回來,最后再把這一切推給齊王。”張通一席話,似乎是在展現一件完美的作品。
“不可理喻!”張布轉身就要走,但忽然想起來什么,便又回頭追問,“只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宰相這么做,不怕引火燒身?”
張太守笑了笑,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所以選擇在賈府動手,人多勢眾,鬼知道是誰指使的。”
“那要是殺不了太子呢?”
“呵呵,你還是少些謀略,這殺太子是假……”張通陰笑道,看著心懷仁慈的兒子,他有些悵然,很怕這次的行動因張布而失敗,最后自己也落得個身首異處,但他不敢同張布結后果,畢竟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那什么是真?”張布問,“你這么做,豈不是害塞奴兒白白丟掉性命嗎?既然不殺太子,還讓她去行什么刺?”
“這是我與宰相的謀劃,你休要胡言亂語!否則別怪爹爹不講理!”
“我反正不要塞奴兒有事。”張布說,張通拍拍他的肩:“放心,只要事成,爹一定親自送她。”
張布不以為然,推開張通的手臂,氣沖沖地跑了出去,他不相信這所謂的計劃會饒恕塞奴兒。可是,張布又不想讓自己的父親傷心,也許是為了救塞奴兒,張布還是按要求把張府的仆人安排進了送親的隊伍,好在賈府中尋得便宜行事的機會。隔天,司馬臺和王褒又來了,又和一群下人帶著又一部分問名禮而來。
司馬臺宣讀了問名版:
“皇帝說:宰相賈氏,兩性相配,是家族的榮耀,現在你們這一家,應該要遵循舊章來做,朕派使者太常王褒、宗正司馬臺再下聘禮,詢問令族名號。”賈充趕緊回答:“臣女父名宰相賈充,祖父是故魏豫州刺史賈逵;母是后漢大司馬農郭全曾孫,后漢雁門太守郭缊之孫,故魏城陽太守郭配之女,故魏大將軍郭淮之女侄。女兒現已豆蔻之年,能遵禮守道。”
賈充生怕前日的事讓欽差寒心,于是悄悄塞給二人一些金銀細軟,司馬臺滿意地點點頭,王褒也不好不要,只好笑納。帶上問名所得,回去找人占卜。
司馬炎極為重視,親自前往太常寺,看太卜占卜吉兇。只見太卜取下龜甲,恭恭敬敬地呈現給皇帝:“陛下,這是龜甲,臣將以火燒之,看看吉兇!”
“你趕緊弄,不必報朕!”司馬明顯有些急躁,催促著太卜趕緊做事。太卜便將賈午和太子的姓名、籍貫、生辰寫在龜甲上,然后用火燒龜甲的前后方。司馬炎很疑惑:“你就燒一處,不怕燒裂了?還有這么大一塊龜甲,全燒完了不是更能看出異樣?”
“陛下,鄭玄曾說‘春燒后左,夏燒前左,秋燒前右,冬燒后右’這可不興亂啊。”司馬炎也不清楚,不過明顯能看見龜甲上漸漸生出裂縫,太卜大喜:“陛下,大吉!”司馬炎立刻走向去看,只見龜甲上歪歪扭扭的縫隙,看不出什么,太卜向他一通解釋,他也聽得云里霧里,“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陛下放心,有龜甲為證,蒼天顯靈。”
于是,司馬炎又派人叫來司馬臺和王褒,讓二人火速前往賈充府上納吉。司馬臺顯然有些疲憊了,便把這個苦差事全權交給了王褒,他一到賈府,便一改司馬臺的親和,直接拿出納吉詔書讀了起來:“朕已命人占卜,兩家之婚,確實是大吉之事,今天派太常王褒、宗正司馬臺來送禮,定婚。”賈充說:“皇帝說得好,又派使者來宣讀詔書,我們一族都是淺陋不堪,高攀了皇家。”
王褒把禮物端給賈充,說:“此為納征之禮,請賈公妥善保管。”
“我和其他三禮一齊放在內堂,尊使可以去看看……”本來坐下休息的司馬臺,立刻從墊子上站起來,硬要往后堂走,王褒去攔他,司馬臺卻笑道:“看看無妨。”這一看還真了不得,滿屋酒香,滿堂金銀,司馬臺不禁口水直流,感嘆道:“賈公真是富可敵國啊,恐怕皇上家產都不及公喲。”賈充連忙下拜:“司馬公可不要捧殺我,在下愿以此家敬獻陛下!”司馬臺笑了:“我與賈相玩笑而已,這么多東西哪能全要,挑一二件就行了。”說著說著,司馬臺便攤開了手掌,賈充也明白其中含義,便獨自出了屋子,把房門關上,任憑司馬臺在其中索取。
也不知道司馬臺采取了什么辦法,本來肥胖的他,出門以后又腫了一大圈,逗得王褒哈哈大笑,就連小輩和外人都掩嘴偷笑。
有了這次滿載而歸,司馬臺又充滿了激情,在納征之儀時,居然早早到了太常寺,還拉著王褒小步快走。司馬臺又親自宣讀詔書:“皇帝說,宰相賈充之女,有母儀天下之姿,長相尚佳,可以配太子,永奉社稷,今派太常王褒、宗正司馬臺用金玉馬羊錢璧來納征。”賈充拜道:“皇帝賜婚于鄙家,恩崇之高,有如山海,臣當謹遵舊制,以完婚。”
這一次,司馬臺依然有利可圖。
很快,請期的時間到了,司馬炎老早叫了太卜進行大筮,得了大吉大利的結果,便又叫司馬臺和王褒去,司馬臺又讀一版:“皇帝說,宰相賈充,朕同大家商議,又叫太卜筮龜,得了吉利,今天派遣太常王褒、宗正司馬臺來請期。”賈充又帶上族人回話:“皇帝又叫使者宣詔,臣以為吉日只有初七可以來迎親。”
二人回報司馬炎,他很滿意,便叫人去請太子。可憐的司馬衷,至今都還被蒙在鼓里,成天被荀顗嚴格要求,整個人倒有了一些修養,但沒了玩伴,十分無聊。他懷念塞奴兒在的日子,雖然也被欺負,但好歹有人為他分擔。在父皇的面前,司馬衷一聲不吭,就聽見司馬炎噼里啪啦說了一大通,他并沒有反抗。
“事情朕都為你做好了,初七你親自去迎太子妃,文武百官都去。”
司馬衷也不說話,他只是習慣性地點了點頭,。
洛陽城郊,張太守與人謀劃著:“若任愷拔出了刀,你們就行動,此事,千萬不能傷了太子和太子妃,只要任愷伏罪便是成功。”他又轉身看了一眼張布,回頭對眾人說,“那個胡女看好了,不能讓她趁亂跑掉,事成之后,就殺了。”
“不行!”張布喊道,“她是個無辜人。”
“住嘴!”張太守吼道,“你聽著就是,插什么話!”
張布見多說無益,奪門便出,但是他又不知道塞奴兒被關在什么地方,甚至于她過得好不好,自己也不得而知,只好想辦法,免得塞奴兒陷于絕境之中。
殊不知,塞奴兒此時正在內堂的地下關著,陰暗潮濕,四面不通透,她被銬上了長長的手腳鏈子,像一只失落的飛禽在水里掙扎。時不時有五大三粗的漢子來看她,逼她在婚禮上行刺,陷害任愷。她死活不干,甚至于破口大罵:“你們這些人,真是壞到家了,之前也是叫我陷害任愷,我都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你們有什么過節,我只想回家,可是你們一個一個都騙我!”
“事成之后就放你回去。”領頭的人雖然被她說得云里霧里,但又沒工夫和她糾結,只好順了她的話回答。
塞奴兒輕蔑一笑,說:“聽你們的話,我還不如死在這里。”
“那你就死在這兒吧。”
說罷,一群人把塞奴兒的牢籠拉下來,浸入冰冷的水中,又拉上去,如此反復,把她折磨得筋疲力盡,連罵人都成了奢望,這些人才笑嘻地離去。
而頭領做了詳細匯報后,張通也調整了部署,整個局只害任愷,而塞奴兒就關在地下,等著起火之時,化為灰燼,做個神不知鬼不覺。
但在明面上,賈家上下,還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幾日后的婚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