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在掌心發燙，九個光點明滅不定。

楚星河躺在竹榻上，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距離觀星臺那場變故已過去七日，他的身體恢復得異常緩慢，每一寸骨骼都像是被碾碎后重新拼湊。老羅說這是“道傷“，非藥石可醫。

他嘗試抬起手臂，肌肉立刻傳來撕裂般的疼痛。這種痛楚很奇妙，既提醒著他肉體的脆弱，又昭示著體內那股新生力量的強大。那不是靈力，而是某種更為本源的東西，像是一條蟄伏在血脈深處的星河，隨著他的呼吸緩緩流淌。

“醒了？“

老羅推門而入，粗壯的手臂上纏著沾血的繃帶。鐵匠身上帶著濃重的鐵銹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金線草氣息——這種靈藥只生長在魔淵附近。楚星河微微瞇眼，看來老羅這幾日沒少奔波。

“外面如何？“

“十二長老醒了八個，剩下四個成了廢人。“老羅倒了碗藥湯遞過來，黑褐色的液體表面浮著幾點金芒，“天機閣現在由莫無涯主持大局，那老東西雖然撿回條命，但修為跌到了筑基期。“

楚星河接過藥碗，指尖觸到碗沿時，水面竟泛起細微的波紋。他盯著那些波紋看了片刻，突然意識到這不是手的顫抖，而是體內那股力量對外界的感應。

“閣主呢？“

“尸骨無存。“老羅的獨眼里閃過一絲陰翳，“但我在收拾觀星臺時，發現了這個。“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殘缺的玉簡，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強行掰斷。楚星河接過玉簡的瞬間，額間的金紋突然灼熱起來。玉簡表面浮現出幾行小字：

“九星連珠之夜，持鑰者可入星墟。“

字跡是閣主的，但墨色中帶著詭異的金絲，與尋常墨水截然不同。楚星河摩挲著玉簡斷裂處，那里有個細小的凹槽，形狀與銅錢完全吻合。

“九星連珠......“他輕聲呢喃，“還有多久？“

“三日之后。“老羅壓低聲音，“但問題不在這里。“

鐵匠粗糙的手指蘸了藥湯，在桌上畫出一個簡易的星圖。楚星河立刻認出這是北斗九星的排列，但與現世星圖相比，第七星“搖光“的位置偏移了約莫三度。

“自從觀星臺那晚后，天象就亂了。“老羅的聲音帶著罕見的凝重，“更麻煩的是，玄天宗派了使者來，說要'接管'天機閣。“

楚星河突然笑了。這個動作牽動胸口傷勢，讓他咳出一口血沫。老羅說得輕巧，但“接管“二字背后，必然是血流成河的清洗。玄天宗覬覦天機閣的推演之術已久，如今閣主隕落、長老重創，正是最好的機會。

“莫無涯什么態度？“

“那老狐貍裝瘋賣傻，說要等'新閣主'出關再議。“老羅的獨眼盯著楚星河，“他指的該不會是你吧？“

窗外一陣寒風卷入，吹得油燈忽明忽暗。楚星河望著燈芯上跳動的火焰，思緒卻飄回觀星臺上閣主最后的唇語——“以身為子“。那個老人早就預見了一切，甚至包括此刻的局勢。

銅錢在枕邊微微震動，九個光點中的三個突然亮度大增。楚星河伸手握住銅錢，剎那間，一幅畫面在腦海中閃現：

——玄天宗的飛舟懸停在云層之上，甲板上站著個金袍男子，手中把玩著一枚血色玉佩。

畫面轉瞬即逝，但楚星河已認出那人身份——玄天宗當代宗主，蕭無涯。據說此人閉關百年，修為已達化神巔峰。更令人在意的是他手中的玉佩，與當初夜琉璃佩戴的幾乎一模一樣。

“老羅，“楚星河突然問道，“你聽說過'星墟'嗎？“

鐵匠的獨眼驟然收縮。他起身檢查了門窗，又布下隔音禁制，才低聲道：“那是上古修士的埋骨地，傳說藏著成仙的秘密。但入口飄忽不定，唯有'星鑰'能指引方向。“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楚星河額間的金紋上。

沉默在屋內蔓延。油燈爆了個燈花，映得兩人臉色陰晴不定。楚星河能感覺到老羅未盡的話語中藏著更多秘密，就像他自己體內那股新生力量一樣，既陌生又熟悉。

“我需要去個地方。“

“現在？“老羅皺眉看著楚星河傷痕累累的身體，“你連站都站不穩。“

楚星河沒有回答。他緩緩攤開手掌，銅錢靜靜躺在掌心，九個光點中的三個突然脫離錢體，懸浮在空中組成一個微型三角。

老羅倒吸一口冷氣：“這是......“

“星圖。“楚星河聲音很輕，“不完整的星圖。“

他嘗試調動體內那股新生力量，起初如臂使指，但很快遭遇阻滯。那股力量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只在經脈中緩慢游走，拒絕被完全掌控。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被細針穿刺。

就在他即將力竭時，銅錢突然光芒大盛。三個光點脫離錢體，沒入他的眉心。劇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清明感。楚星河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能“看“到屋外飄雪的軌跡——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種更為本質的感知。

“道境？“老羅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楚星河搖頭。這不是修士所謂的道境，更像是......棋手俯瞰棋盤時的視角。他嘗試移動手臂，這次疼痛減輕了許多。

“幫我個忙。“他撐著竹榻邊緣慢慢坐起，“去醉仙樓地窖，把我的包袱取來。“

老羅的獨眼瞇成一條縫：“現在天機閣外圍全是玄天宗的暗哨。“

“所以才要你去。“楚星河嘴角勾起一抹虛弱的笑意，“堂堂'鬼手羅剎'，總不會連幾個筑基期的小輩都應付不了。“

鐵匠的表情瞬間凝固。這個名號他已二十年沒用過，知道的人要么死了，要么......

“閣主告訴你的？“

“猜的。“楚星河指向老羅右手虎口處幾乎不可見的刺青，“南疆巫族的'鎖魂印'，只有鬼手羅剎一脈會用。“

老羅沉默良久，突然大笑出聲。笑聲震得屋頂積雪簌簌落下，驚飛了窗外棲息的寒鴉。

“好！好！不愧是楚江寒的兒子！“他抹去笑出的眼淚，“我這就去取你的寶貝包袱。不過......“

鐵匠的笑容突然收斂，獨眼中閃過一絲鋒芒。

“若讓我發現你步你父親后塵，我會親手了結你。“

寒風卷著雪花從窗縫涌入，吹滅了搖曳的油燈。黑暗中，楚星河握緊銅錢，九個光點在他掌心明滅，如同遙遠的星辰。

他知道，三日后的九星連珠之夜，這場延續三百年的棋局，將迎來真正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