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整個人無力地伏在書案上，半張臉埋在臂彎里，只露出一雙黯淡失神的眼睛。宣紙和書籍凌亂地散落一地。
澄墨眉頭緊蹙，這一幕真是似曾相識——上回好歹還能聽見幾聲嘆息，如今連這點聲響都沒了。
他輕聲勸道：“少爺，您都一天沒進食了，多少用些吧。”
林澈喉間溢出一聲含混的嗚咽，聽得澄墨又是一聲長嘆。
“少爺，我讓廚房給您下碗銀絲面可好？”
見林澈沒有回應，澄墨便退出房間往廚房去了。
銀絲面在青花瓷碗中根根分明，細如發絲的面條浸在琥珀色的清湯里，湯面上浮著幾點金黃的香油星子，翠綠的蔥花點綴其間，裊裊熱氣帶著面香在碗沿盤旋。
澄墨看著剛出鍋的銀絲面，滿意地點點頭。這般噴香撲鼻，定能引得空腹整日的少爺食指大動。
“澈兒可是餓了？”林夫人款步而入，目光掠過桌上那碗銀絲面。
澄墨連忙躬身行禮，恭謹回道:“回夫人的話，少爺仍是先前的模樣。小的斗膽，實在憂心少爺餓傷身子，這才備了碗銀絲面，想試試少爺可否進些飲食。”
林夫人聞言眉頭微蹙，素手輕抬將那青瓷碗端起：“這面我親自送去。你且在外候著，暫不必進屋伺候了。”
林夫人穿過庭院回廊，來到林澈房前。她輕叩門扉，見里面沒有回應，便徑自推門而入。
林夫人將面碗輕輕放在桌上，銀絲面在清湯中微微晃動。她柔聲勸道：“澈兒，先嘗嘗這面可好？”
林澈仍舊伏在案前，紋絲不動。林夫人將銀絲面細細拌勻，說道：“澈兒，可愿與娘說說，你同那位姑娘都聊了些什么？這般早便灰心，豈不辜負了你這些時日的真心？”
林夫人擱下竹筷，素手執帕輕拭指尖：“這世間情路多坎坷，娘是深有體會的。當年與你父親……”她忽然收住話頭，轉而溫聲道:“澈兒若信得過娘親，便說說那位姑娘的事罷。”
林澈緩緩抬頭，望著母親依舊姣好的面容，：“她志在仙途，我卻連靈根都沒有……”聲音越說越低，最后幾乎化作氣音，“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林夫人聞言靜默，素手無意識地攥緊了帕子。若那姑娘真入了仙門，便是云泥之別。這般阻隔，確是人力難為。
“澈兒說得是。可仙門測試尚未開始，那姑娘又如何能斷定結果？”
“因為她已經能引氣入體了。”林澈聲音低落，頹廢感撲面而來，“即便是最末等的偽靈根最差也能成為外門弟子。更何況無人指點便能摸到門徑，這樣的天資……”他苦笑一聲，隨即又將額頭重重抵在書案上。
林夫人望著兒子垂首不語的模樣，指尖在茶盞邊緣來回摩挲，欲言又止：“澈兒……”話到唇邊又遲疑了片刻，終是輕聲道，“娘也說不好……只是若因著顧慮太多，連試都不試……將來……”她頓了頓，聲音愈發輕柔，“怕是要落下心結的。”
林澈肩膀微微動了動，慢慢從臂彎里抬起頭，眼底泛著紅：“娘的意思是……？”
林夫人望著兒子泛紅的眼眶，聲音輕得像嘆息：“凡人戀上修士，就像露水戀上朝陽，最后不是生死相隔，就是……”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按，“你可要考慮清楚。”
林澈怔怔地望著母親，眼底漸漸泛起執拗的光。他忽然挺直脊背，聲音雖啞卻字字清晰：“不行，絕不能就這樣放棄。”
林夫人將面碗輕輕推到兒子面前，溫聲道：“先用些吃食罷。與娘細細說說，那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林澈抓起筷子就大口扒拉起面條，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她生得可標致了，見著誰都不卑不亢的，骨子里透著股傲氣。說話也干脆利落，從不整那些文縐縐的虛禮。”
“不像那些閨閣小姐成日里不是吟風弄月傷春悲秋，就是說句話拐十八個彎，讓人猜得頭疼。”
林夫人有些欲言又止，猶豫再三才輕聲問道：“那姑娘……今年多大年歲？家中是做什么營生的？家里還有些什么人？她待你可有過什么特別的表示？”
林澈的筷子突然懸在半空，面條滑落回碗里濺起湯汁。他茫然抬頭，嘴角還沾著一點油花：“啊？”喉結滾動兩下，“我……我都沒問過這些……”聲音越說越小，最后盯著碗里晃動的面湯發起愣來。
林夫人扶額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澈兒平日那般機靈，怎的到了兒女情長上就……”
林夫人將涼透的茶盞擱在案上，聲音輕柔：“說起來你倒還沒告訴娘，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叫林秋識。”林澈放下竹筷，空碗里只剩清湯晃蕩，“娘，您說我應該怎么做？”
林夫人輕輕按住兒子的手背：“娘雖不懂凡人與修士該如何相處，但總歸要先彼此知根知底。既知她志在仙途，你總得知道這仙凡之別該如何跨過去。”
林澈眼睛一亮：“娘說得是！與她同來安遠城的還有兩位姑娘，我這就去打聽打聽。”
……
林濁酒躺在客棧的硬板床上，眼下掛著兩輪青黑。即便一夜未眠也沒有感受到所謂的靈氣。
“呀……應該是不可能了吧。”雖然結果當然是測試后得到的更準確，不過林濁酒知道自己大概真的沒有資質。
“哼，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引氣入體，尋常修士可能要花費一周甚至一個月才能成功。”
黑霧從包袱里慢慢滲出，逐漸凝聚成人形，對林濁酒陰惻惻笑道:“如果你真的這么擔心，即便你真的沒有靈根我也有辦法幫你。”
林濁酒轉頭看著它:“可是清酒和秋識只花了一個晚上就成功了哦？說到底靈根這種東西大家都有才奇怪吧。”
“不過這種只有自己沒有的感覺真不好受。”林濁酒不像平常一般活潑，罕見的臉上爬滿了憂愁。
“我只有清酒一個家人。老乞丐雖然也和我們住在一起，但是有時候一周都說不上一句話呀……”
雖然她們都是老乞丐救回來的，但是這么多年實際上就是倆人相依為命，老乞丐只在偶爾給點吃的保證倆人不被餓死。
所以老乞丐對她們來說是恩人，林清酒和林濁酒是家人。
“納靈，你說過無法修仙的凡人也能成為一方大能，那是怎么做到的？”
納靈一聽頓時來了興致，揮舞著雙手就開始解釋:“那當然是靠我們無數邪修前輩的探索和實驗！天下凡人何其之多，偏偏修士百里挑一！即使是修士的后代也不能絕對保證擁有靈根……”
“停停停，閉嘴閉嘴，我只要聽方法，你再廢話我把你當成垃圾丟到大街上。”
納靈被氣的瞪了她一眼，繼續解釋:“所以這其實是修士為了沒有靈根的后代研究出來的方法。”
“把別人的靈根挖走移植到沒有靈根的人身上。”
“只要把修士的身體部位全部轉移到凡人身上，然后再一個個排除優化，自然能找到最好的搶走別人靈根的方法。”
“多么冷靜的思路！多么鍥而不舍的實驗精神！這就是……”看到林濁酒把古籍從包袱中翻出來打算往窗外丟，納靈趕緊閉上嘴。
“所以只要搶走別人的靈根，就能修煉了嗎？那只要正常修煉怎么算得上是邪修？”
“如果能完全煉化把靈根徹底變成自己的一部分，那當然能像正道修士一樣正常修煉……”納靈咧開嘴，發出怪笑，“但是沒有靈根的凡人往往也沒有天賦，靈根只是保證了你能吸收靈氣，可不能保證你達到什么高度。”
“靈根和天賦缺一不可，奪走別人靈根后卡在瓶頸不得寸進該怎么辦呢？”
“當然是去搶啊！反正靈根都是搶來的，再多搶一些又會如何！”
林濁酒把古籍伸出窗外，環繞在房間內的怪笑戛然而止。
“這個方法聽著并不容易。”林濁酒說道。不提能不能抓到修士，要把別人的靈根移植到自己身上一聽就不是容易事。
“只要你能找到祭品，其余材料用錢都能解決。”納靈繞著她轉了一圈，繼續蠱惑道。
結果林濁酒突然沒了興致:“你看我哪里像有錢的樣子嗎？”
“你努努力嘛，只要有祭品，再準備好靈血和靈鐵打造的武器，移植靈根并不算難。”
林濁酒打了個哈欠:“以后再說吧，現在無論是哪個我都滿足不了。”
納靈還想繼續勸說，門外傳來敲門聲:“林姑娘，林家三少爺找您。”
林濁酒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林家三少爺是誰，起身打開房門。
掌柜站在門口，臉上堆滿笑容:“林姑娘，三少爺在樓下等您呢。”
“真稀奇，聽清酒說她的目標是秋識，怎么來找我們了。”林濁酒走下樓梯，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林澈。
“需要錢啊……”林濁酒回想起納靈說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