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整個王宮都掛上了紅色燈籠,顯得分外喜慶。
西邊偏院當紅綢褡,各大戲班子正在排練明日壽辰的戲舞。
陸觀南一人臺下坐著,她只手撐著腦袋,百無聊賴地看著臺上頭戴華冠的瑤池金母、鶴發童顏的幾大仙人演著那《八仙祝壽》,唱腔婉轉,樂韻縈繞,舉手投足間千般才情。
“奉金母之命,約請各洞諸仙。”
“眾仙俱已請下,頃刻就到——”
錦都最好的戲班已經來陸府排練了幾日,終于是等到明日壽宴,再排練幾日陸觀南都覺得自己都能背下來這話本子。
蘭桂宮西院的臺子,不僅僅是給戲班子搭的,也是給他們這些小輩搭的。
每年陸鏘的壽宴也被稱為陸家的家宴,陸鏘性子孤傲不喜歡大操辦,每次也就是喜歡圖個熱鬧看看陸家小輩們為他準備的慶壽節目。
回想前幾年,她們三人無非是給爺爺念些祝壽詞。說起來慚愧,后來隨著年齡增長,大哥下棋舞槍樣樣精通,妹妹撫琴作畫不落下風,他們的慶壽節目都每年一變,卻只剩下自己仍是背詩念詞毫無新意,難道今年也背一首慶長生的詞嗎?唉,除了顯得很沒有誠意以外,自己也很丟面子的好吧!
她心情有些煩躁,最近王宮內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地準備明日壽宴,根本沒人有空搭理她,于是趁著這難遇的機會,她準備從后墻邊自己挖的“狗洞”爬出宮去。
剛爬出來就看到坐在樹上的盧千聿,一臉笑盈盈地望著她。
“陸小猴!”盧千聿笑著喊她。
“陸小猴”是他給陸觀南取的綽號,因為這丫頭也不告訴自己叫什么名字,總不能作為她師父天天陸小姐長陸姑娘短的,這多失長輩威望。
自從認識陸姑娘之后,他都就沒見她安分過,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淘氣得像只猴子,于是就叫她陸小猴。
他輕松翻身跳下樹,徑直走到她跟前。
她的“賭王”師父是個很神奇的人,從來沒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很多慕名而來的人要想找到他,只會去兩個地方,一個是賭坊,一個是喝花酒的地方。
當然賭王神秘的行蹤哪能是人人都找得到的,照著盧千聿的話說:不要到處去尋我,倘若我們有緣,那自然就會遇著。
但若是哪天盧千聿想見,他會出現在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像今日這樣的情形,一個破敗的“狗洞”邊上。她敢說這外墻底下的洞口就連他親哥陸觀棋都不一定找得到。
他知道師父肯定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不是一個喜歡探尋別人秘密的人,所以從來不會多問。
陸觀南拍拍褲腿上的泥巴,便直接開門見山道,“師父你找我?”
盧千聿摸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一眼看穿了她藏不住心事的模樣,好笑道:“說說吧,什么事情能讓我寶貝徒兒焦頭爛額?”
“你知道的,最近我……大元帥壽宴,同為陸家小輩我也被邀請準備壽宴節目,但我不知道表演什么才顯得有誠意。”她悄悄看了師父一眼,還好沒發現,剛剛一聲“我爺爺”差點說出口,畢竟他還不知道自己身份,千萬別說漏了嘴。
盧千聿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下,“我上次聽你彈琴挺好的啊!唉,可別說,你彈的那首《春花醉》比柒月樓花魁玉小苒彈得都要好聽。”
“打住,別拍馬屁,誰不知道錦都玉姑娘的琴藝。”她翻了個白眼,根本沒相信就她能比得上洛國國手玉小苒。
“雖說比不上玉姑娘,那你在同輩姑娘們里面絕對是排第一。”盧千聿沖她豎起大拇指。
“這次琴藝表演不行,但除此之外我也不會什么別的才藝啊。”陸觀南輕輕嘆了口氣。
“難道這次你和哪家姑娘撞才藝了?別怕,這京中城我不信誰還能在琴藝上面搶了我家小猴子的風頭。”
他轉念一想,“除非,你怕壽宴上搶了別人的風頭。嗯,還是個你得罪不起的人?”
“別胡說,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陸觀南心虛地打斷盧千聿的話。
他撓撓腦袋,摸不清小姑娘家在想什么。
雖然他猜不到陸小猴此時在想什么,但是在一件事上他有十足把握是猜對了。
他偷笑一聲,迅速轉換臉色裝正經道,“我看你前幾日不是在和徐老學畫嗎?或許你大可在壽宴上大展畫功。”
“我哪會什么作畫啊,我就學了幾天,這幾天就只畫完了一幅而已。”
探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盧千聿接著從背后拿出一幅畫,八卦打趣道:“哦,原來是一幅孤品,我看看畫的這小子是誰啊?”
“你……你畫從哪里來的?”
“師父我呀從你丫鬟手里順來的。”盧千聿揮著手中的畫炫耀道。
陸觀南氣得連忙要從他手里奪畫,盧千聿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更是篤定自己的猜測,“哎,能理解能理解,小姑娘有個意中人也是很正常的好吧。”
“我倒是想瞧瞧咱好徒兒看上錦都的哪家公子?沒想到居然是他,我好奇你是怎么見到他的?”
“他是誰,叫什么名字?”
“你居然都不知道他是誰就心悅人家?”
“誰說我心悅他的,我跟他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只是路人?那你畫他干嘛。”
“我……我是想等我日后名揚江湖,找他做個見證而已。”
“好吧,你不是單相思就好。”盧千聿松了一口氣,幸幸道,“別怪師父我沒提醒過你,千萬不要一棵樹上吊死,我可告訴你,他這棵樹可吊死了不少姑娘。”
盧千聿上下打量一番,暫且不提他這寶貝徒弟毛躁蠻橫的性格,單憑長相也算是容貌出眾的美人胚子,經過自己閱美人無數的經驗,她長大肯定是個實打實的大美人。
一想到她以后不知道會被哪家豬拱了去,盧千聿不由語氣有點酸,“哼,照你的身份,京中城哪家公子配不上?以后別喜歡這棵歪脖子樹了。這小子,不說你師父搞不定,就算蘭齊王也不一定能搞定。”
“他是什么厲害的采花大盜嗎?”
“哈?”盧千聿輕笑道,“現在還是不知道的好,等你日后名揚江湖不就知道啦!”
“切,賣什么關子!”陸觀南不屑道。
盧千聿把畫還給了她,“走吧,不提這事兒。我帶你去到處轉轉,或許你明天說不定就有新想法了。”
兩人背影一高一矮,同往街市酒樓走去,勾肩搭背倒不像師徒,更像一對無話不說的兄弟。
她琢磨道:“說起來,這幅畫你是如何從應黎手中偷來的。”
師父沖她眨眨眼睛,故作神秘道,“此乃詭道神術也。想不想學?”
……
褀陽宮外練場
陸觀棋赤裸上身,額頭上已滿是汗水,他站在院中右手揮舞著長槍,手中青瑯槍朝陸容時一甩,氣若蛟龍騰飛之勢。
陸容時提起手中木棍轉了個棍花,緩緩點評道,“有些魄力,但攻勢未成。”
如今槍法三重境的陸觀棋共學了十一招,他從一揮到十,從十回到一,十招使完卻揮出了不同的二十招式。
“現在如何?”
陸容時向前一步踏出,長棍一卷,削弱此時的槍勁,“不夠。”
“你的槍勁還不夠。”陸容時微微抬手,壓住迎面而來的所有槍勁,感覺庭院都震了震。
“你看看出的這幾招,攻不像攻,守不似守。”陸容時皺眉道。
“《千玄槍法》前四重‘月生落’就是顯攻勢,后四重‘玉塵無’主防守。”他接著道,“前四重共十二招連在一起才叫作‘生生玄度’,缺了任何一招都發揮不了十成的槍勁。”
陸觀棋晃了晃手中的長槍,搖頭不解道:“可是父親,我一直使不出第十一招,更別提完整的‘生生玄度’。”
“你之前已經學會了第十一招,學會了卻使不出,若第十一招是生死關頭的救命之法,你還使不出來嗎?”
陸容時踢開兒子手中的槍,起手一抬,氣吞山河的壓力立馬襲來,比剛才過招的壓力還要強盛,陸觀棋支不起身,體內血脈澎湃有隱隱爆沖之勢,鼻腔慢慢開始淌血,他甚至發覺自己全身不聽使喚,手抖得不行。
武朝時將世間習武之人的內力化為五大境界:武者、大宗師、金身大乘、逍遙天境、自在神境。
逍遙境以上的高手僅用一根手指即可取人性命,盡管未出招數,單其釋放的內力已是壓迫感十足。
如今父子兩人境界差之萬里,陸容時被世人稱為的“槍仙”,今已是自在神境,而兒子陸觀棋僅僅只是武者中期而已。
陸觀棋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撿起父親剛剛用的木棍,喝道:“再來!”
“玄度千面,生生不息。云開六出,寒徹天怒。”
長棍使起來比青瑯槍輕便許多,他閉著眼猛揮,沖著父親一躍而起,在空中快速地輪回長棍,院里忽起勁風,長風席卷落葉凝于木棍之上。
這一棍打出了槍法第十一式。
陸容時嘴角輕揚,隨后左手伸出一指,擋住了這一棍。
手中一震陸觀棋差點沒握住,低頭一看,長棍已經斷成了幾截。
陸容時收回真氣微微點頭,滿意道:“不錯,槍勁已有了七成,記住今日的感覺。”
點到即止,他正準備的離開,忽然想起什么朝兒子側首鼓勵道:“言非好好練,明日壽宴定能得咱老太爺的歡喜。”
陸觀棋吸吸鼻子咧嘴笑起來,隨便一抹,顧不上滿臉血跡又興致勃勃地舞起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