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漱玉閣。
李翛看著這滿屋富麗堂皇,她的臉在桌面上熏香散發出的縷縷香煙中若隱若現。
她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玩弄著毛筆,可以清晰地看見,那只被她玩弄的毛筆是真正的玉石所做,通體的雪色中有縷縷綠色的碧飄,婉如天河中散落的光星。
她并不關心這翡翠毛筆,更是撕起了狼毫筆尖,一點一點地細絲散落了下來。
剎那間,她下定了決心,站起身,重重地將筆摔在地上,玉石粉碎了,桌上那些不起眼的竹筆仿佛在嘲笑它的易逝。
仆人應聲趕來,驚叫道:“公主,您沒事吧?可不要受了傷”
“玉鵑,本公主沒事,你把這些殘渣清理了吧!”
“可是,公主,這是陳大少爺送給您的生辰禮,您平時可寶貝了,今兒個怎么碎了?公主您又怎么不心疼”
“不過是精心打磨的翡翠珠石,作為一支筆,它毫無用處,甚至十分累贅。”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也是時候丟掉這累人的東西了。”她頓了頓,又道:“玉鵑,替我梳洗一番,本公主要出府。”
“是”這時,陽光消散,很快一場人們預知不到的風波將以夜為背幕展開。
大將軍府,大院,假山之后。
“主子,今晚是大少爺的接風宴,我們去參加嗎?”一個身著深藍色粗布袍眼神十分犀利的侍衛向已換了青色便服的陳陌低頭小聲說道。
“不用,就算我去,沒有人會注意到的。”不同于白日的清冷,這時的陳陌言語中帶著鄙夷,分冷酷,整個人變得神秘危險但又招惹人心。
“那下一步該是什么?”
“等“”
“等誰?”
“等一位今晚一定會引起沖突的人物。”
“那為何不去宴席上尋找?”
“根本不必,因為她也是大人物,她只要一來,府上自會有人來通報。”
“噢?哪是哪位皇戚權貴?”
“現在不急,等她來了,你就知道了。”這個侍衛之所以冒著主子不耐煩的后果也要問的原因是他必須將自己一切,包括思想原原本本地使主子知曉,因為他是死士,一個令人生畏的冷血殺手,他就是主子的工具,對主人絕對服從。
而主人讓他們來生忠誠于自己的方法是:定期服慢性毒,完成一件任務后得到一部分解藥。
他們早已不是自己,而是主人的“影子”
“我要的是看她如何大鬧一場,又如何全身而退,而你負責不備之時就助她一臂之力,使她安然無恙,明白?”
“是,明白,主子。”陳陌沒再理他,而這個侍衛翻墻,隱入黑暗之中。
陳陌跟沒事人一樣向一處亭子走去。
大門,府外的街道上。
李瀟緩慢掀開簾子,用她天生的杏眼四處打量著熱鬧非凡的街市,而一個猛斜瞟,就看到了她既愛又恨的大將軍府。
府上的裝飾顯得格外紅火,她喜歡熱鬧,可天生就仿佛與熱鬧無關,沒有人會邀請一個不受寵的公主,甚至連她的名字恐怕都記不起。她打定了主意,要去這煙火四溢,歡笑連連的地方“闖一闖”哪怕所有人都不待見她。
“公…公主殿下,給您請安。”
小廝十分慌張,聲音連同舉著燈籠的手一起顫抖。
“我有哪么恐怖嗎?瞧把你嚇的。你要知道,一個出色的下人是不會將自己的情緒表現給主子看的。”
李瀟咬著“下人”二字極重,臉上依舊是燦爛如日的笑容,可這語氣里夾著幾分憤恨與不滿,那個小廝聽了立馬嚇破了膽,撲通跪下,帶著哀求的語句說:
“是小的不是,小的罪該萬死,請公主移駕到大院中去。”
最后又用懇求的語句“請”她到府中。
李瀟又笑了笑,說了句令“下人”更加驚諤的話:“謝謝”
但誰都看得出她的笑既短又寒心,像一把磨鋒利的刀直直地插入人的眼球中。
李瀟邁著輕盈又不失大氣的步伐向院中走去,緊跟的玉鵑也覺得十分壓抑,她真怕眼前這位把這府給拆了!
上一次主子露出同樣的表情還是在二公主的開府禮上,結果晚上就把人家的新書房給弄得亂七八糟,她沖進去時,主子還在試圖將屋上的橫梁給弄下來。
這次她預感到這表情,這神態比先前還嚴重得多,不把陳家弄個雞飛狗跳,怕是不像她的主子了。
就這樣,膽戰心驚的她和心事重重的她一起走到了正席。
前一刻還把酒言歡的眾人,看到臺階上的李瀟,都不由得向她看來,似乎連正中央的蓮花圓池中的流水也靜止,仿佛都疑惑地看著她,聞不到聲的大夫人從主屋走來,剛要張嘴,但又用一種怪異的姿勢瞇著眼看了一眼。
一聲高調打破了靜止:“哎喲,貴客,公主您終于來了!來人!快給公主單獨擺一大桌。”
她靈敏地快步小跑到李瀟面前,用十分慚愧的語調道:“你看我這個老太婆把請柬沒送到您府上,真是給忙忘了。”又連忙讓其坐下,迅速地往她碗里夾了一只她平日最愛的燒蝦。
“公主最喜歡吃海中的活物,尤愛這個蝦,還請公主品鑒一二。”換作平常她必定笑納,但這時的她只覺寒心。
不管這大夫人所言所行是否出于本心,但確實替她解了圍,感動之余更多是敬佩她的伶俐。
后院,小香亭
陳陌坐在凳子上慢慢品著茶,煮茶的小爐上小火正濃,茶壺和茶杯和茶杯中飄起一股小而悠遠的白氣。
一口香落入喉,若半盞佳釀進肚。
半響,他才站起身徐徐向正院走去。
要道為何,連他自己也不曾想,正院的吵鬧聲竟也變得萬賴俱寂,連他也想一探究竟,因他只喜看熱鬧,而不喜湊熱鬧,現在是時候去看一下讓眾人一反常態的原因了。
好戲開場,沒有激情的看客哪行
正院。
李瀟大家還是十分拘謹,便站起身微一欠身,道:“李某不請自來,掃了大家雅興,特請大家都吃燒蝦小青龍。
“她又連忙轉身問大夫人:“能否請所有賓客吃,本公主可以給您報酬。”當然,這句話是悄聲問她的。
大夫人也盡量壓低了大嗓門說:“那是自然,不過這報酬就不用了,公主能想到法子才是真,后廚也不是沒有幾十大箱海貨,且這蝦也是招牌”
李瀟對二字還未想明白,大夫人使大聲喊道:“公主誠心向各位賠禮,這燒蝦也是公主最愛,平日也是不怎么吃得到的,京中雖繁華。但畢竟居北,海貨少,這新鮮東西各位總該喜歡了吧!”
聽了此話,席上的其他人議論紛紛,一位看上去年僅十一二歲的孩童問道:“我們所有人都吃嗎?”
“當然,后廚正已準備,大家就等著一飽口福吧!”
人群又開始熱鬧了起來,好些人都期待著這只有公主才吃得到的菜肴。
那孩童高興了,繼而又道:“謝公主殿下!謝大夫人!”然后向兩人像模像樣地行起了禮,空氣又因這句話安靜了。
這些人詫異地看向孩童,孩重地向他們投去同樣的目光,這些人哪!才明白過來,如夢初醒般也向兩人行禮:“謝公主殿下!謝大夫人。”
他們坐下之后,空氣又流動了。
火紅的燈籠也有照不到的陰影,在那暗處,陳陌隨意地靠著一根柱子,顯得慵懶隨性。
嘴角輕蔑地笑了笑,眼中盡是嘲弄與厭惡,“她也是個公主啊”他不由得小聲道。
正院中的大夫人又開始喊了
“這燒蝦小青龍也是道名菜,乃江南游玩不可不吃的菜,味甜辣不膩,若您喜歡吃辣,直接加辣醬即可,絲毫不影響口感。
嘗來外微焦里嫩,入口時一絲脆爽,而后便是蝦肉滑嫩綿密的口感。
眾人一聽,便對這道菜更加好奇和期待了,有人更是咽了咽口水。
李瀟心中十分不痛快,剛才的感激已被大夫人一番話沖得一千二凈。
真不愧是商人之女,果然很會周旋客人,推銷商品。
只是李瀟覺得被人利用的滋味很不爽。
遠處的陳陌皺緊了眉頭,眼向著正與人交談的大夫人翻了個白眼。
好一個虛情假意,目光短淺之人!也難怪京城貴婦都瞧不上她,出身卑賤又愛慕虛榮,若不是她乃大將軍糟糠之妻,不然別說是將軍夫人,侍婢都不如。
他瞥過去看見了另一個眉頭緊皺的人李瀟,無奈地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道:“沒想到你還挺能忍,這么好的機會白白浪費了啊。”
接著他歪著頭,挑著右眉,饒有興趣地看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李瀟趁著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剛上的菜上面時,拉著玉鵑從府中出法了。
剛出府,玉鵑心中石頭落地,如釋重負,只是她很心疼她家主子,宴席那些人丑惡的嘴臉她看得一清二楚,哪一個人把她當成身份尊貴的公主啊?
從軍府到公主府的一路上一向多話的李瀟卻只字不言,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沒去大鬧一場,要了他陳淵的命,也不知為何會忍氣吞聲地面對宴上眾人
心里十分復雜,悲哀、惱火、希望、壓抑、痛苦.……這些情緒像是一根根鋒利的琴弦竟交錯著,糾纏著,勒住人的脖子,喘不上氣來,而它們愈演愈烈,一個個爭著想要占據她的內心。
(從那時,我便看出,她變了,抑或是她從來都是這樣,我未發覺而已。更不會知道那短暫的一瞬竟讓我對她徹底改觀--陳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