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放假了嗎？”

過年了，家家戶戶都熱熱鬧鬧，自家屋里卻出了這樣的事愁云慘淡，仝爸悶的說話聲兒也變了：“過年哪個不放假啊，講是講了欸，放到初三，我們放假那有活兒不還是打電話一喊你就去嘜，放假……你媽還在醫院，又不曉得好久醒，她是一直這樣睡的話家里我天天要上班，下班回來家里還一樣沒搞，沒得人搞……你過年回來嗎？你媽在醫院躺著，這家里不像個家。”

“媽媽說話還是沒反應嗎，醫生也沒說什么。”

仝爸：“反應比頭先要強些了，能聽到說話，跟她說話啊握她手啊，她還是有反應啊，曉得，就是眼睛睜不開啊，她大腦現在是清醒了是曉得了，就是她，就跟人瞌睡睡迷了睡暈了，始終是醒不來呀，你畢竟傷的是頭呀，大腦嘛，那多嚴重呢，即使醒來，兩三年能恢復過來都不錯。”

這就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消息了，至少是有反應的：“……我可能年后過兩天再回來，看媽媽怎么樣，想等她醒了再回來。

“過年你們吃啥，哥嫂子她們回來了吧，外公呢？”

他又說了兩句：“都回來了，你外公在你二姨那里，昨天一起在你二姨那里吃飯，過年到處請吃飯，你文平姐姐也叫吃飯，昨晚你小姑也叫，都曉得過年你媽沒醒來呢，家里沒人做飯，到處都喊吃飯……”

廠里放假了不上班，醫院重癥監護不要人，仝爸這飯就一直從年二十八吃到了大年初四去。

霍松：“天天喝酒，天天喝的醉醺醺回來，昨晚在文平那里喝的人都不認識，他喝酒你知道，酒量又不高，酒品也，喝多了話多，講又不聽，我懶得說他，一天天的。”

霍娟：“老媽出事，他心里不好受吧。”

霍松：“誰心里好受？哪個心里好受了？那已經這樣了喝酒能有用？天天頓頓離不開，講不聽！喝的醉醺醺的騎個電瓶車到處跑，讓他別去別去，你嫂子在家里飯做好了不回來，我感覺他不是媽出事了心里難受，他是覺得終于沒人管他了自在了，放飛了。”

霍娟聽哥哥的語氣感到好笑：“你們沒去？就你們幾個過年啊？吃啥？”

霍松：“也沒吃啥，全都睡到九十點才起來，中午吃個飯，下午去看看媽，晚上在外面吃的，昨天我還上去把爺爺奶奶跟爸的墳上了，真不聽勸，懶得講他。”

她想先前還是該回去的，過年闔家團圓，可從仝爸的角度講，妻子車禍昏迷不醒，往后健康狀況未知，孩子又小不懂事，而即便這樣身邊也沒有誰來貼心關懷。妻子帶來的兩個孩子，霍松結了婚就買房子出去了，霍娟出嫁后更極少回來，連他們的媽媽發生這么嚴重的事都沒人守在近前，那以后輪到自己，或是單媽這回真撒手走了，與他們之間本就沒有血緣的至親關系豈不更形同路人？

還是太考慮不周了，令人寒心的，當時只考慮了自己的諸多不便難以釋懷，只想躺在床上醒不來的單媽卻沒想到站在床邊等人醒的仝爸，是她忽略了。

難免令人生出畢竟不是親生的這類失望想法。

又想到哥嫂子雖然回去，可這許多年兒子媳婦之間關系也并不親密和諧，搞不好大過年還要看他兩個人斗嘴冷臉，本就郁郁，這年過的實在沒勁。

該回去的，真該回去。

霍松：“去上墳，他們那邊的還一個都沒去，就大姑家后面奶奶的墳上過了，爸和爺爺的，我看全都像找不到路一樣。”

霍娟跟著他的調侃嘆口氣：“這么多年了，早沒人了，恐怕真找不到路了。”

霍松：“是啊，山上一個人都沒有了，幸好我還從家里帶了把刀去，不然爸那個墳在哪兒都找不到。”

死者不可生，即便至親，即便只是精神上的活在心里也不會長久，人走茶涼。

霍娟：“你們天天去醫院看老媽嗎？她怎么樣？有感覺要醒了嗎？”

哥哥的語氣又焦灼了：“不好說，有反應，但就不知道是聽到了聲音正常有回應的反應，還是只是她身體機能下意識的，搞不清。”

霍娟：“那個司機呢？”

霍松：“這幾天沒看到人了，年前還去醫院看了趟，他進不去給我打的電話。他也倒霉，眼看過年搞成了這樣，好像沒爸吧，前兩年過世了，還有個爺爺是癌癥，有個姐姐，不曉得嫁哪兒……”

哎。

霍松：“我聽爸說邢磊他爸要過來啊？爸說他聽懂了但是講不來普通話，不知道他爸聽明白了沒有。”

又嘆口氣，她還沒理好怎么跟邢磊講，公公過年晚上先跟仝爸拜年聽說了。

“暫時不準備讓他爸爸過去，去了也看不到人也沒醒，他初七就上班了，來回也折騰。先看媽媽情況吧，假如這兩天醒了我們就一起回來，假如沒醒，那就等后面五一或者什么時候放假了他想去再去，我先回去，就這兩天我先回去看看，趁他們放假可以看著兩個寶。”

說起來就忍不住惱火：“你有問過嗎老媽這樣，這是正常的反應表現嗎，真的已經好多天了欸，今天都初三了，為什么一直沒醒呢，十幾天了，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嗎？”

霍松：“隔兩天復查一個CT呢，沒說好不好，也沒說有啥異常，關鍵主要還是靠媽她自己。”

霍松：“你票買好了？準備什么時候回來？那寶寶呢？小的還喝奶。”

霍娟：“沒呢，就這兩天吧，喂兩天奶粉，醒了我就多待兩天，沒醒我就看看爸就回來，過年了，總要回去一趟的，今年過年這樣，本來想回去陪他過年的。”

霍松：“那你就先別買票吧，先等媽醒了再買，主要疫情期間進不去，普通病房都上不去，電梯口全是保安，上面還有護士盯著，你回來也看不到……”

想來想去拿不定主意：“你們呢？你們什么時候回去？”

霍松：“我后天，我大后天上班，你嫂子跟二寶在這里多待兩天，大的回去要補作業，她們開學的早，讓你嫂子在這里等等看情況。”

霍松：“準備是讓爸暫時別上班了，先請個長假，等媽媽醒來再看，不然仝君也沒人管，我們回來這么多天，天天就躺床上看手機，飯都可以不吃，沒看他寫過作業。跟爸一樣，以前還有媽管著他，現在媽出事了，他好像不曉得擔心不曉得操心，每天就，跟沒事人一樣，好像還有種，有種終于自由了的感覺，我真是，哎，看著這個家我都。”

哥哥雖然說不讓她現在買票回去，但邢磊知道了，買票回去看看這件事又好像多了一個明確因素，他的意思是：“你自己媽出了這樣的事當姑娘的怎么都要回去一趟的，不然人家心里怎么想你，你叔怎么想，過后怎么看你。”

霍娟：“我的意思是等醒了回去能看到了，現在回去了看不到啊，那么遠，還在重癥監護室，哪怕昏迷的人都看不到，那回去的意義是什么呢。”

是啊，那回去的意義是什么呢，她這話是說給邢磊聽的，可事實上她很清楚回去的意義不在看單媽而是被這一突發事故打的措手不及的仝爸和仝君。

可她就是這樣說給人家聽了：“我自己知道的，你別管了，什么時候回去我自己搞。”

邢磊：“那你自己看，我反正只有這幾天假，那不然就等我丈母娘醒了，找個周六周末我把你們送過去，回來的時候我再來接你們。再拖下去大寶都開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