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情讓她即使再回憶從前也是難得的平和與感慨。
那時候外公還寫符子,遠近十里的人都來請教,現(xiàn)在會寫過年符的人恐怕更少了,從前外公還教了哥哥好幾遍,不知道他學會了沒有。
過年了,外出遠游的人都回去了,鄉(xiāng)里集市熱鬧的擠不動路,街道社區(qū)馬路邊停不下的車,街上的人一簇一簇像蝌蚪一樣游逛,馬路兩邊有的店鋪門市大年初一還開著,賣年貨禮盒,香燭紙錢,煙花炮竹。
從前她們一起去外婆山上,總是幾姊妹幾家人在鎮(zhèn)上等著一道,買兩根甘蔗一路香嘴,買幾盒炮竹一路聽響,大人話家常,孩子你追我趕,一路快活的,一年就等那一天。
不止這些,不止這時候,不止這些人……年年都想,時常總渴望,可再想,回來的也越來越少了,長大了,外婆不在了,媽媽搬了新家,山里的老房子倒了,大家再不會一陣回去看老人,大家都散了。
從前沒生二寶時她們總是講,以前我們那會兒多熱鬧呢,兄弟姊妹多,人灣多場子大熟人廣,現(xiàn)在有嘛,關上門誰也不認識誰,過年過節(jié)連個走親戚的地方都沒有。
你還嫁這么遠,娘家人離得遠,等有了孩子,拖家?guī)Э谶€能回來幾回。
是啊,太遠了,太遠人就不想回來了,太遠了,也懶得再回來了。
邢星在長途的顛簸里昏沉入睡,空調(diào)的暖風安靜的吹著,霍娟就這樣抱著她,看她恬靜的睡顏,忍不住一吻再吻。
現(xiàn)在她也有崽了。
兄妹倆不時輕聲的說話:“那你明天要不要去看看外公?回都回來了,外公好像在二姨那兒吧。”
“看也可以,只是,欸—過年你回來,幾個姨那里你去了嗎。”
霍松搖頭:“給外婆上了墳下來在小姨那兒吃的午飯,二姨那兒沒去。”
霍娟來了些樂趣:“你拿東西了嗎?小姨那兒,外公也在?”
霍松:“跟我們一起上去的,二姨也去的,都在小姨那兒吃飯,我們吃了中飯就下來了,二姨一家在那兒吃了晚飯吧,好像說商量大姨今年六十,去她那兒玩啊?還問我去不去。”
她一聽就忍不住嗤笑:“這會兒兩個人關系倒親的像一家人了。大姨沒回來吧,大姨前兩天還跟我打電話呢,說她就這幾天回來。”
霍松還是搖搖頭,表情和語氣都有些一言難盡的無所謂:“我不曉得她們那些,今年過年說在我們家吃飯,頭天就開始打電話,第二天到中午了,一個都沒來,打電話給這個這個不來,打給那個那個也不來,外公說他吃不了油,小姨說上面沒車不好下來,二姨說還有水果還沒賣完,一個都不來。”
霍娟看他:“那不更好,省的麻煩我自己,你愛來不來,我請了你的,不來是你的事又不是我沒規(guī)矩。”
霍松:“關鍵都中午了你嫂子飯菜都做好了,老爸也不管,一大早我跟你嫂子兩個人去買菜,回來她弄,燒,一個人搞一上午,結果弄好了,她們不來。”
霍娟:“她們是頭天這樣嗎?媽以前沒跟你說嗎,還單獨去拉個群,有什么事情幾家人在另外一個群里講,我真,搞不搞笑?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家長里短的雞毛蒜皮我感興趣?一大家人的群我都直接退了你還吃飽了撐的拉個小群,那你們折騰去唄,最好啥也別讓我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轉天霍娟再去醫(yī)院,出來后還是拎禮物去二姨家看外公,嫂子廣慧和幾個孩子也一道,廣慧見她買東西,順手也拎了兩箱牛奶,同為家庭主婦,霍娟替她肉疼:“我是去看外公才買的東西,你們過年的時候已經(jīng)給外公拜過年了還拎東西干嘛。”
話這樣說,付錢時一并都付了。
一路還想著要如何與二姨客套寒暄,幸好她和二姨夫出攤在街上賣水果,沒碰上。
剩下的人都在,二姨的兩個兒子章成章俊,大兒媳郭李,孫子,還有外公。外公坐在沙發(fā)旁單獨的竹椅里,身上七七八八蓋了一堆臟毯子。他已經(jīng)很老了,尤其現(xiàn)在又發(fā)生了單媽的事,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先在眼眶包不住的往下滾,抹不平的皺紋里縫兒都是藏不住的憂愁。
“哪天回來的?回來多久嘛,你媽她呀,這回真是,命在這里,沒辦法……”
老一輩喜歡把一切不能掌控和改變的,除了埋怨,毫無還手招架之力的都稱之為命,命運的安排使一切有備而來的厄運災難都變得情理之中,這樣她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唾面自干,逆來順受,可那些看似突如其來的世事無常真的是命運的安排嗎,并沒有,那是從前種的因,現(xiàn)在結出的果。
“哎!”霍娟啥也不想多說:“說那些干嘛,你自己都一把年紀了想那些,顧好你自己就行,碰都碰上了能怎么辦,想那些也沒用。”
外公又揩了揩眼睛:“剛上午去看了她來?看到?jīng)]有嘛?要往樓梯上去,我們昨晚還去看了來,跟你二姨。”
“轉了幾趟才上去了,沒一會兒又給攆下來了,護士在樓道里晃,一看到就讓你趕緊走,主要疫情期間,沒辦法。”
“好大個沒辦法,生老病死才是沒辦法。”
“不要緊,我多跑吧。”
霍娟一面說話,眼睛望著電視柜旁玩玩具和霍嫻和邢星,霍好也想要玩具,但她是先去茶幾上尋摸了包零食再晃到姐姐們身上去的。三個孩子往那湊,章成剛會走路的孩子也摔過來,見大家不理他還玩他的玩具,很快伸手咿呀呀叫喚起來。
“寶寶!別弄弟弟玩具哦,當心不要搶把弟弟弄摔了。”
廣慧照舊并不約束,一進門就在沙發(fā)頂邊上坐下來看手機。
外公:“白天不好看到,白天人多保安多,他防著人上去,你晚上來嘛,晚上人們都下班了,等晚上六點多來。”
小寶寶果真哭起來,廣慧抬頭喊了聲霍嫻,寶寶媽媽則把孩子抱開,這正給了霍娟由頭:“寶寶你不聽話哦,你這樣我們就不要玩了回去了哦,跟你講過的。”
她把邢星抱到跟前來攬著,預備站起來的樣子:“晚上沒過來,沒啥事,護工也在那里,看也只能看一會兒,護士來看到了還是會攆。你要不要去我們那邊嘛,趁好我們都在家,過兩天我又走了。”
“那么忙嗎?啥時候回去嘛,不多陪她兩天嗎?”他身體坐起來,看邢星在媽媽懷里嘀嘀咕咕鬧著要玩具,便笑著逗她:“怎么了?怎么不高興了?來我抱,來我這里,來我看看。”
邢星當然是不去的,他又說:“多待兩天嘛,你回去也沒什么事,在上班嗎?你又沒有上班。”
“小的還在家里呢,沒人帶,這幾天給她姑奶奶在幫忙看著。”
外公似乎才想起來:“沒帶回來嗎?有多大了?”
“一個多月了。你跟我們一起過去嗎?我們再去看看媽媽。”
他朝沙發(fā)看了看:“再坐會兒嘛,不知道你二姨哪時候回來,不在這里吃飯嗎……”
“不吃了,哥哥還在家呢。”
客廳里一時沒了聲音,好像大家都不知道接下來還能說什么了,好半晌才有外公新的話題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