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娟給哥哥打電話通信：“等她好一點我再回來吧，反正仝君也還要下下禮拜才考試，我等他考完了帶老媽去醫院，手術動完了準備出院再回來。”

霍松在電話里疲憊的像說不出話來：“他姑姑摔的很嚴重嗎？”

霍娟：“嗯，本身就有腰椎問題，早先好像動過手術吧，背后到現在都還有東西據說，已經掛了兩天水，她這個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的，只能靠養，我等她能下床走了就回來，正好邢星幼兒園放假?！?/p>

霍松：“嗯，媽她一天，哎?！?/p>

霍娟也嘆氣：“趁早動吧，仝君一放假就帶她去，感覺她現在說話越來越成問題了，交流上越來越說不清?！?/p>

霍松：“就是啊，說也說不清，電話又天天打，昨晚半夜十二點半了還在給我打，讓我帶她去醫院檢查，說我不管她，你大嫂氣的，哎?！?/p>

霍娟：“親媽唄，還能怎么辦，把她扔了。”

霍松：“就是啊，律師那邊也天天催，老爸又讓找司機要錢，叫司機拿錢給媽動手術，說沒錢，結果司機現在電話都不接，前面好幾天了，司機他姐姐打了個電話，說她們現在什么都不管了，我們想找律師還是法院，她們就等著判，等結果，現在她們沒錢?！?/p>

“就一句話，沒錢?！?/p>

“嗯?！?/p>

“沒錢也得給媽看，即便司機一分錢沒有，我們自己也要帶她去看的，你看剛出院那時候她是記憶混亂，但我感覺至少其他問題不大吧，現在你看?！?/p>

“能怎么辦呢，讓她過來不過來，家里營養跟不上，老爸忙上班，還罵，一天到晚打電話罵，一天電話打一二十個，說任何話都聽不進去，只想你回去守著她。”

“自己把自己困死了?！?/p>

這里跟哥哥說好，網上掛了號，只等提前做核酸，等仝君考完試放假了。

因為邢姑摔跤，霍娟的日子過的比先前所有階段都緊繃了，好在姐姐妹妹近來天熱沒感冒生病，把大的送幼兒園，小的推車推著，腰帶背著，做飯洗衣服搞衛生將就能糊弄。

實在不行了，反正姑爺在外面跑車，燉個湯，剩下帶著姑姑叫外賣。再把自己也累躺下，那家里真要不轉了。

邢磊：還是請個阿姨吧

霍娟：估計是要請，但是姑姑哪舍得錢呀，這幾天還好，時不時的小姑還來燒飯，反正我要是回娘家，姑姑一個人真不行

邢磊：哎，一生病就完

霍娟：不是一生病就完，是女的一生病就完

霍娟：你每次光曉得嘆氣，姑爺早上出去，中午回來晃一趟，有吃的就吃，沒吃的就走

霍娟：累來累去，不知道自我犧牲個啥

哎。

這頭馬不停蹄腳不沾地，晚上外公打電話來：“你們真就不管她了嗎？就讓她一個人在那可憐？媽都不要了？”

哎：“哪么不要了，這不是已經掛了號了嘛，仝君一考完試放假就帶她去看呀，不就這幾天了嘛，都講好了呀。”

外公：“仝君他小娃他曉得鬼！恁小的娃他知道啥，他懂啥！”

外公：“一個兩個都不回來，出去了就不認得回來的路了！”

“……”

外公：“誰摔了要你照顧？她自己沒有兒女要你經管？自己的媽不管管到人家家里去了，親疏遠近分不清，把人家屋里人拿來抬肩膀上，恐怕沒有幾個人做到你們這么傻這么忘本！”

見這邊一直沒應聲，半晌，電話切斷了，霍娟瞬間腦補出外公此刻在那頭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登時不知氣還是傷，只有一種極強烈的情緒從腳底升起很快淹沒她：活著干嘛，一事無成，一塌糊涂，一無是處，活著干什么！

她不斷想著外公說的話，想從小在外公外婆單媽跟前長大的所有細節，又想嫁進邢家后邢姑對她親厚如子女的一切種種，她不斷的想，不斷重復，不斷審視，不斷否定，不斷默認，不斷跳出來，又不斷跳下去。

她明明是個人家給個饅頭就還回去兩個肉包的人，她明明是人家搶走了她的肉包，人家扔回來一個菜包就原諒人家的人，她明明回回再數著從前的舊傷疤過不去，也還是回回拖著血淋淋的傷口去攙扶他們的人，她怎么就成了你們嘴里忘本的人呢。

她又想到從前拆外公的老房子，幾個子女打著老家荒山野嶺生活交通不便的名頭巴不得拆了分錢。外公心頭舍不得，霍娟霍松也舍不得，從小長大的地方，留個念想，拆了像找不到來處也再無歸途，于是剛開始上班的霍娟站出來擋在外公身前跟幾個姨說房子別拆，以后她每個月給外公一千，到他老終?？山o了四個月，外公還是禁不住一個個鄰居都搬走，子女們一次次斥責外婆年邁腿腳不利索，最終在同意書上簽了字。那天外公帶著哽咽的哭腔給遠在外地的她打電話來：“回來看看嗎？再不回來以后回來再看不到了，以后沒人要，只有住大橋洞了?！?/p>

霍娟因為這通電話，拆了也還是繼續每個月給錢，只是把錢從一千給成了五百，大半年后房子錢到手，她回去看生病的外婆，二姨小姨在病房外笑嘻嘻開她的玩笑：“你自己說的兩個老人你負責哈，看到沒，現在就是你的事哦?！?/p>

單媽也在一旁，并沒吭聲，回來卻聽她說起：“老房子你爸在世時建的，當時她幾姊妹沒一個人出錢出力，都講你爸是入贅的，以后這些都是你爸是你和霍松的，老了外公外婆也是我們養?，F在呢，什么是你們的，還是你的事，分錢怎么不說是你和霍松的事，錢拿到手你外公就趕緊叫你二姨小姨來拿走了，你二姨還來我面前講那個錢誰也不要動，以后爸媽生病給她們看病，她做生意本錢哪兒來的？你小姨買房子錢哪兒來的，你讓她現在把錢拿出來她能拿出來嗎？只有把你這些人當傻子。”

她因又想到二姨那個人，做一件事有十句話要說出去，深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多孝順仁義，可她向來如此，外公偏向她和小姨也是向來如此，單媽向來如此，所有人都向來如此。

她們總是這樣。永遠這樣。

無法說清具體因為哪一件事哪一個人而悲傷沮喪，但就是感到絕望像滅頂般讓她壓抑窒息：，太累了，還活著干嘛啊。

這情緒一直籠罩席卷著，令她幾乎無法出門，任手機叮叮咚咚響一個下午，渾渾噩噩同妹妹一直睡到下午，麻木的神經還記得去接姐姐放學，回來樓下正碰到來叫她去吃飯的小姑：“打你電話不接，中午來敲門也沒得人，還說人到哪兒去了。你姑爺來叫了你兩趟都沒得人，晚上我燒好了飯我又來，我說你娘仨搞么去了嘞！電話不接，嚇死人，帶個娃子，你要是摔一跤出點事娃子那么小怎么搞，我講別娘倆在屋里昏倒了都沒人曉得……”

霍娟才逐漸清醒，精神也慢慢恢復，她忽然想，要不等這次回去，等單媽好一點，等一個什么時機，去問問子女要如何才能與父母斷絕親子關系吧，這個反正被她們認定了為不孝順忘本的姑娘，她不當也罷了。

本來也沒什么關系的，那就干脆徹底不要這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