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磊:熱不熱,我丈母娘怎么樣
邢磊:啥時候回來啊,提前講下我好來接你們,早點買票,還要注意疫情啥的,估計你們回來還得隔離兩到三天
霍娟:后天吧,我已經(jīng)看過票了,有趟下午四點的正合適,我們四個人不到兩千
邢磊:(捂臉)認(rèn)真的嗎,你這才幾天啊,不要再多待幾天?
邢磊:不是還說丈母娘哪里不舒服有后遺癥要去看嗎
邢磊:不要我來接了嗎
邢磊:老哥家也不去了?車還得給人家開回去吧
霍娟:嗯不用,買票吧,非常好
霍娟:丈母娘的病最近回來每天都在帶她看,但是發(fā)現(xiàn),她只要回了家,其他都不是問題,吃嘛嘛香精神倍兒棒
霍娟:相比她,我更像個病人,精神問題非常嚴(yán)重,所以趕緊撤
霍娟:火速買票,明天晚上去哥哥家過夜,后天一早去市里,或者明天上午去哥哥那兒,下午直接去市里,帶姑姑逛一逛
邢磊:(捂臉)
……
又是來時瞻前顧后,講要離開臨時決定說走就走。又是以后再也別回來了,離開時她在心里這樣想,可這話她已經(jīng)說好多年了,這一切她也經(jīng)歷了太多遍。
收拾行李時單媽像突然清醒過來她是親生的:“你再待些日子嘛,你真,說走就走,這么忙,回來才幾天嘛,再待兩天嘛。叫你再多待幾天呢,慌什么嘛,回來這么幾天就走了,這么快就,票就買好了?”
仝君坐沙發(fā)上寫作業(yè),手機在一旁放游戲視頻,單媽先把他罵幾句,然后叫:“去買菜,晚上要吃什么去買,快跟姐姐一起去,我們今晚上吃個好的,去買回來叫你爸起來做飯。”
還能叫動他嗎,回來至今沒見他手機放下過,白天永遠(yuǎn)在睡覺,晚上打游戲語音還外放。昨晚兩點實在被吵得忍無可忍,霍娟出來問他要不要關(guān)手機睡覺,聞言的人卻仿佛她不存在,她又問了一遍,并上前要抽走手機,這時他才反應(yīng)迅速扭身躲開去:“干嘛!”
他現(xiàn)今已然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霍娟懶得再與他爭吵,下樓拍開所有的燈叫仝爸單媽,結(jié)果是單媽推仝爸,仝爸火氣比她還大。她站在門口氣昏了頭:“你知道他每天晚上都在做什么嗎?你知道他現(xiàn)在在學(xué)校是什么狀態(tài)嗎?你們知道他現(xiàn)在在學(xué)校的成績嗎?現(xiàn)在幾點了他在做什么你們關(guān)注過嗎?是讓他這樣混一輩子嗎?你們養(yǎng)他一輩子嗎?”
或許他們就是想要養(yǎng)他一輩子,因為仝爸的咒罵聽上去更像是對她說的:“管他狗日的做什么,隨他格老子做什么,他mnp,全都不睡覺,把手機砸了他格老子,一天到黑抱著個手機,不曉得拿手機給他做什么。”
?
難道不是你們給他的!一上初中就丟個手機給他,還嫌那個手機不夠好慫恿他來找自己買個更好的?當(dāng)時已經(jīng)提醒過單媽會影響他學(xué)習(xí),不是你們說的大家都有手機,他沒有會可憐嗎!
可憐?哈,真搞笑,他現(xiàn)在想要手機里的全世界你們也給他吧,不然他多可憐多造孽。
仝爸兇狠的辱罵完,看她還站門口不走,犟拐拐發(fā)狠翻個身,極無可奈何似的,氣沖沖走前面往樓上去。霍娟懶得聽單媽說他是現(xiàn)在沒人管才這樣這些話,也跟著上樓,上了樓的仝爸卻更令她失望透頂,他的怒罵又原封不動朝仝君再來了一遍,就站在沙發(fā)前的茶幾邊,只是在最后加了幾句:“看你格老子不念書回來打工,像老子像你哥哥那樣,現(xiàn)在隨老子說什么你是不聽的。”
他說完了,沙發(fā)上的人只是翻了個身:“嗯。”
“嗯!”仝爸的語氣降下來,有一瞬間令霍娟覺得,他或許也知道自己是管不了仝君的:“幾點了嘛,該睡了吧,吵的一哈人都不能睡,明天早點起來把你那些作業(yè)做一做,你看還有幾天開學(xué),到時候又點燈點火在廁所補作業(yè)。”
“嗯。”
“睡了,快點睡,聽到?jīng)]有,我下去了哈,睡覺了。”
霍娟就站在樓梯口,令仝爸幾步一回頭:“你看你姐姐回來為你的事多操心,大家哪個不為你好嘛,都在勸誡你幫助你,現(xiàn)在不好好念書看你以后怎么搞,自己念書自己得,未必是給別人念的嗎……”
仝爸一面說,一面下了樓去,仝君還歪在沙發(fā)上沒動,語音關(guān)小了,手指還飛速滑動著。
這感覺就像一個人在一根細(xì)麻繩上表演跳舞,下面鋪滿了通紅火舌,她在邊上瘋狂大喊麻繩易斷火舌燙人,但表演者說他不怕燙不會掉下來,邊上的協(xié)助管理員也拍胸脯掉下來他會接住。
大家都喜氣洋洋毫不在意,旁觀好事者甚至充滿期待看他如何墜落,只有她一人聲嘶力竭,吼的面紅耳赤,毫無體面。
她閉著眼嘆口氣,算了,算了算了,天就算要塌,就讓它塌下來吧。
姑姑:“你是管不住的,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聽不進大人的話了,你媽媽又這樣,而且你管嚴(yán)厲了管多了你爸爸還要多心,只有讓你爸爸管,你算了吧,你就管你自己兩個娃吧,我看你管自己兩個娃還忙不過來呢。”
那就算了吧,大概她也不是誠心想管,也并不一門心思為了他,她只是想穿過他去勸誡那個與他的境遇大致相像的自己罷了。她只是總想起小時候,想或許假如在她那么大的時候也會有個人來不厭其煩的提醒她督促她,與她交流聽她傾訴,或許從前的自己就不會長成今天的自己,她太想回去幫幫那個時候的她了。
可她忽略了,仝君不是她,她也回不去那時候。
“作業(yè)做多少了哈,手機開著嘛,昨天晚上才跟你說的,你看這里馬上姐姐走了我看哪個來管你來教你。”
回到現(xiàn)實里,仝君沒理她也不打緊,她一個人說一個人聽:“再待兩天嘛,晚上吃什么,晚上去買菜嗎?那兒還有去年的腌肉要不要?兩個孩子要吃什么,去,讓小舅舅現(xiàn)在去買,我現(xiàn)在也買不到東西,不知道怎么買東西,想吃什么都弄不來,那還是前天你買回來的葡萄要不要?我現(xiàn)在去給你洗?”
說了半天,單媽更焦慮苦惱了,她不知如何是好,病急亂投醫(yī)似的一把拽住在箱子邊跳來跳去的邢星,逗她:“走我們?nèi)ベI東西去不去?我們?nèi)ベI好吃的,來外婆給你買好吃的。”
真稀奇,這還是邢星長到這么大頭一次聽到外婆說這樣的話,霍娟在心里道,腦子里出現(xiàn)些兩個孩子從出生到現(xiàn)在的待遇和哥哥家兩個孩子的待遇,可想一想又很快放下,她都在那兒不受寵,遑論她生的下一輩。
邢星那沒心沒肺的,嘻嘻哈哈的掙開她又蹦開去,只是仍被單媽不時抓一把:,她以為哄不住邢星是因為說的方言,跟著安排上蹩腳滑稽的普通話:“來跟外婆一起,快來,來跟你媽媽講你們就在這兒玩,就在這里陪外婆,就在外婆家好不好?就跟著外婆要不要?外婆給你買好東西,嗯?好不好?”
高燒才退的二寶在樓下哭,邢星一溜煙跑了下去。
“呀——這才乖哦!走了嗎?來外婆跟你講呀,把妹妹抱上來,聽到?jīng)]有?”
依舊是連著幾遍無人應(yīng)答,她仿佛再也繃不住,重重嘖一聲,眼睛把門口雜亂無章的鞋緊緊盯出一個窟窿。
霍娟不回答,她在心里像個復(fù)仇者憤慨的針對她的每一句話,卻在現(xiàn)實里像個啞巴一聲不吭。
單媽只好又說那些翻來覆去的車轱轆話:“票就買好了嗎?讓你再待幾天呢,你這回去短時間內(nèi)莫非還能再來嗎?你又哪時候再回來嘛?哎,我就說你孩子還沒開學(xué)讓你再待幾天。
嘖,你說我們這個家啊,我們這個家該拿來如何是好嘛,我不知道啊,我們啊,去哪里做什么都困難啊,你這回一走以后我又怎么辦。你們倒是說走就走簡單輕松,你走了誰來管我嘛。你在家看著的你爸又忙,他活兒又多,天天半夜去早上才回來,雖說掙錢呢,累啊,像我現(xiàn)在生病的話,家里一四六七全是他。他又老實,人又老實又沒有文化,也做不到什么事,做不來什么,看到他做事也生氣,但他就是這樣個人啊,能怎么辦嘛,已經(jīng)這樣了啊,你看我們這個家庭嘛。”
霍娟恍惚想到回來這幾天每天上午帶她去醫(yī)院看皮膚科,去診所打消炎針,去藥店抓到處聽來的土房子藥,去寺廟神婆那里燒香禱告,可她什么話也沒有,掉泥坑里還嫌你不會走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只說自己如何造孽,仝爸如何辛苦,仝君如何幼小。
她從來不在她的關(guān)注之列。